日渐西斜,暑气蒸腾了整日的西城开始凉快了些,过了城门往西角楼街巷走,脚步都明显松快了不少。这会儿近饭点,街道两侧来往行人络绎不绝,酒楼饭店更是极繁盛之地,人声嘈杂。不等天黑,夜市也跟着置办起台面,等着白日的热闹声下去再紧跟着上台吆喝。西城以炉鸭闻名的柳记酒楼烤炉里的肉香味儿在胡同已经窜出老远,还没开炉子,大堂已经是人满为患。
不过这会儿新老熟客的注意力已经不在那迟迟不见熟的鸭子上,而是在二楼的一场好戏上。
只见二楼一容貌年轻,衣着打扮精致的小姑娘叉着腰站在楼梯口,拦着那面皮白胖的老板不让他往里头看,听她说话,是要带着屋子里的人离开酒楼。她正说着,身后半敞着的房门里露出一张小巧玲珑的脸,只是被那店老板看了一眼,就忙不迭地往屋子里躲。
店老板说话和面团似的绵软,只是话里话外都在给那年轻姑娘喂软钉子,一会儿说要请几位贵人吃一桌酒,一会儿说叫几位贵人再住上些日子,这么甩手走了,怕别人说他们柳记招呼不周。
那年轻的姑娘口齿伶俐,脾气也直,根本不吃他这套,这酒楼人多眼杂,当即开口要撅了这老板的面子。哪知她还未说话,店老板斜后方突然伸出来一只手,一把将店老板捞了过去手臂,牢牢钳制着老板,手肘就卡在人喉咙口,顿时给老板的表情都勒得干干净净,只剩一张泡肿了的脸在慢慢涨红。
顺着看去,就见一个身材高大笑容和善的年轻人正和柳老板一副哥俩好模样勾着肩膀搭着背,语气熟稔,“我说,柳老板,咱们都等你这么些时候了,你却在这偷懒,这鸭肉得什么时候才上得来啊?”如果没看见柳老板快喘不上气的脸,旁人真要以为他们二人确实关系不错。
“杜大哥!”那年轻姑娘一见他,欣喜不已。
被她称作杜大哥的年轻人朝她眨了眨眼睛,随即压低了声音和那柳老板说:“这姑娘哪个府里出来的你知道么?闭着眼睛就瞎闹,你这店还要不要开了?”
柳老板认出了年轻人,两人算是熟人,一听这话,下意识以为自己拦错了人,怕是要得罪什么大人物,连忙拍着卡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示意松手。年轻人的手臂这才松开,柳老板好容易才缓过这阵劲,连忙转过身去和那年轻姑娘拱手道歉。
那姑娘压根不想和这位老板多纠缠,只是朝另一侧站着的年轻人行礼道谢,随后带着屋子里的人往走廊另一头通往酒楼后院的楼梯走去。柳老板好奇心起,想多瞧几眼那被姑娘婆子围在身侧的身影到底是什么人物,谁知脑袋刚伸过去就被按了回去,人被连推带赶地从楼上带下来,“别磨蹭了,大家伙儿都饿好一会儿了,还不赶紧上菜。”
“杜先生,杜大侠,杜神仙,还得多亏了你,我这才没得罪什么大人物,”柳老板摸了摸自己还在隐隐作痛的喉咙,凑到隔壁那年轻人身边,笑得眼睛成一道缝,“你给我通个气儿呗,那是什么地界儿的?回头我好去拖人正儿八经的赔个礼道个歉。”
“省省吧,还赔礼道歉,”年轻人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人不记得你那才是最好的,懂不?”
柳老板顿时不乐意,“这哪行啊,我这万一有个好歹,门路都找不着,到时候你去牢里边捞我啊。”
“你最好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年轻人说这话时指了指窗外,方向不偏不倚,正正落在余晖笼罩下身形庞大巍峨,盘踞在都城正中央,如同巨兽的大周朝皇城上,直给柳老板吓出一身冷汗,“人是那边的,摁死咱们这样的家伙,就跟摁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诶哟,你这给我吓得,”柳老板抖了一身鸡皮疙瘩,“你说现在这些贵人都什么毛病,老爱往我们这犄角旮旯里钻。还得是你拦着我,不然得罪了人自己个儿都不知道。”
“都说了你这爱财的毛病得改,”年轻人搭着他肩膀,热络地说,“所以今天我救你一命,你送我只鸭子当谢礼,不过分吧。”
“那不行,”柳老板当即护住了怀里的钱袋子,一口回绝,“咱俩交情归交情,钱归钱,亲兄弟还得明算帐呢。”
“嘿,你这人。”
炉鸭最后还是全款买下,柳老板抠门成性,任凭年轻人磨破了嘴皮子,也只送了一些素菜凉菜当添头。
另一边,从柳记离开的一行人下了楼,扶着正中央那身量纤弱的年轻女子坐上了一顶软轿,步履匆匆地直奔城中。
因着酒楼一事让人心有余悸,一路走来,气氛颇为沉重。
坐在轿辇里的人沉默良久突然小声开口,声音如初春细雨般发棉,“流朱姑娘,”语气听着有些紧张,似乎说这句话让她下了相当大的决心,“方才替我们解围的,是你认识的人吗?”
流朱正是方才和柳老板一番唇枪舌剑的年轻姑娘,话音刚落,她就爽利地回答:“你是说杜大哥呀,认识呀。”
“杜大哥……”深蓝色帘幕遮住了说话的人,只听到她细声细气地重复了一遍这个称呼,“……没有名字吗?”
“有呀,她叫杜如英,是……”
“叫我呢?”流珠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头顶上一个带着笑的声音飘了下来,紧随其后的是一道深灰色的人影,正正好落在轿子旁边。走在软轿另一边的妇人被这鬼影般飘落的人吓得尖叫,连带着前边走着抬轿子的一位轿夫也给吓得浑身一抖,肩上的长杆猝不及防地滑了下去。
软轿是四人抬,前边一位轿夫身子一歪,剩余几位的轿夫脚步也跟着歪到一边,轿子颠簸了两下,往一边倾斜,几欲翻倒。一时间,大大小小的惊呼声顿时混作一团,慌乱中有人迅速伸手托住了长杆一把稳住了轿子。余光瞥见软轿里坐着的人身形不稳,快要从轿子里摔出来,又眼疾手快地挡在了轿门口,一把握住了对方撑不住被甩出来的手腕。
好悬轿子没有翻,在一片混乱里平稳落了地。
流珠定睛一看,气不打一处来,“你这人怎么老是神出鬼没的,以前吓我就算了,这次要是吓到别人,我看你怎么办!”
“抱歉,抱歉,”开口的人正是她们刚提到的杜如英,她满脸歉意地说,“这是个意外。”她说这话时刚松开手里握着的手腕,对方几乎是在她松手的那一瞬间就把手腕收了回去,缩在轿子里一声不吭地坐着。
“真是的,”流珠气得翻了个白眼,连忙去问软轿里的人,“安小主,你还好吗?可有伤着哪?”
轿子旁站着的妇人也一脸紧张,“陵容,可有吓着?”
“小主?”杜如英愣了,数了数日子,才想起来前不久刚结束了场热闹的选秀。她真没料到自己和柳老板瞎说一通,真误打误撞说对了。
“你这家伙真是的,还不快过来。”流朱见杜如英站在原地走神,伸手去拉她。
“我没事。”那位叫安陵容的小主这才开口,声音低得几乎听不着,“谢谢……这位杜公子。”
杜如英老老实实道了歉,往流珠身边一站,“我送你们一程吧,就当赔礼。”
“你不添乱就谢天谢地了,”流珠叫人抬起轿子重新出发后才扭过脸捏着拳头去捶她,“小姐特地要我来接安小主,这事儿要是砸我手里了,你也别想跑。”
杜如英也不躲,由着她撒气,“我错了还不行吗?下次不这么干了。”
“你每次都这么说。”流珠气呼呼地瞪了她一眼。
“诶,那这么说的话,你家小姐是不是也入选了?”杜如英压低了声音问她。
“那可不,小姐那么好,不中选才叫稀奇呢。”流珠一提起她家小姐,神色登时就骄傲起来。
“这样啊,”杜如英的声音听着兴致并不高,她抬起头去看天边,此时落日西沉,暮霭四起,周遭一切在她眼里都变得安静,远方的去路在昏蒙的雾里如同永无尽头,“那还真是件喜事。”
没了杜如英这个意外耽搁,没一会儿软轿就到了目的地。
远远就见一碧衣姑娘在门外头候着,等这边刚站定,流珠去扶安陵容下轿子时,她就瞧见了软轿旁站着的杜如英,“杜姐姐,你怎么也来了?”
刚站稳的安陵容浑身一抖,偷偷看了一眼满脸笑意的杜如英,“……姐姐?”
杜如英闻声转过脸,去看流珠扶着的安陵容,这是个容貌清秀,身材小巧的女孩,年纪看着并不大,接触到她的目光后立即低下了头,神色有些拘谨。
流珠一见安陵容这表情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安小主别看她穿成这样,杜大哥其实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儿家,”说完又和台阶上站着的碧衣姑娘对视一笑,“杜大哥是我们在外头的叫法,私底下都叫姐姐。”
安陵容还未说话,身边的那位妇人就开口了,“你真是个姑娘?”得了杜如英点头肯定的回应,她又惊讶道,“你可是会飞?方才从天上掉下来,把我吓坏了。”
“姨娘你是不知道,杜姐姐是个习武之人,身手可好了。”流珠被这位妇人的形容给逗笑了,解释道。
“杜姐姐可要留下一同用晚饭?小姐见到你一定高兴。”那碧衣姑娘走下台阶到杜如英身前问她。
“不了,我这回下山带着任务来的,还得赶着回去呢。”杜如英摆摆手,吹了声响亮的哨音,没一会儿就见不远处一匹通体发黑,皮毛油光发亮,体型壮硕的骏马踱着小碎步朝这边走来,这匹马背上还背着不少东西,刚才在柳记打包的鸭子也挂在马鞍一侧,露出半个鸭头,看着格外滑稽。
她脚一蹬,利落地翻身上了马,临走时还特地说了句,“替我和你们小姐打个招呼。”
说完也不等她们回话,骑着马掉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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