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京城墓园修建在城郊半山腰，俯瞰时能看到半座城，山脚下的道路两旁栽种着成片枫叶，风一吹，落叶飘满天。
刚过七点，夜色雾蒙蒙的笼罩着。
贺书熠将口罩拉至下巴，车窗外明灭的光落入他眼底，看上去有些落寞与冷清。
宋邈不太放心他，眉心微蹙：“要不我陪你上去？”
“不用。”贺书熠左肩稍抬，低声笑，“我俩的事就自己解决吧，总要有个结果。”
宋邈心知贺书熠的脾气，有事爱自己扛，闻言没再多说什么，但在心里做好了碰见岑朝就拦住的准备。
低调的黑色宝马停在登记室外。
贺书熠戴好口罩，一条腿探出车外，听见登记室内传出两道说话声，他下意识收回脚，关上车门。
宋邈好奇：“怎么了？”
贺书熠没吭声，目光定定地穿过铁门看进去。
不远几步外，岑朝正低头在名册写着什么，他穿了件黑色大衣，西裤皮鞋，都是贺书熠熟悉的穿搭。
宋邈扶着椅背倾身去看，正巧岑朝走出来。
他瞪大眼：“我操他真在这。”
车窗外，岑朝似有所感，极其敏锐的偏头朝这边看来，贺书熠吓了一跳，甚至都忘了车窗玻璃是单向，捂着口罩往下缩。
好在岑朝随意瞥过，收回视线上了车。
贺书熠喘气，眼底泛着微微的水光。
等到岑朝开车走后，他才掐着手心坐正，一言不发的去了登记室。
大概是觉得奇怪，怎么会有人这么晚来墓地，保安狐疑地看他一眼，并没有刚才对岑朝那样的热络。
贺书熠刻意忽视，但不免还是会想到岑朝一定来过数次。
墓园管理十分严格，进门要登记访者与故者的名字，宋邈外婆葬在这里，贺书熠填写了他的姓名。
做完登记，他扫过上面一栏，他提步走了进去。
墓园一到夜里就森冷无比，容易刮凉风，两侧树林发出诡异的声响。
贺书熠神色平静，顺着水泥石阶一步步往上走，好在岑朝来看望的墓碑并不高，七排左侧第三个位置。
碑前竖立着小雏菊与百合混搭的花束，搭配有些怪，边上还放着两颗水果糖，像哄小孩子一样。
贺书熠吐了口气，借着手机光亮左右看了看。
旁边两块碑并不干净，虽然有清洁工定时来打扫，但细微处仍有积灰，唯独这个，看的出有被人好好对待。
光亮挪动，贺书熠照在了碑面上。
他闭了闭眼睛，又在迟疑后慢慢睁开，看见那张黑白照片时，贺书熠也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
像。
的确太像了。
如果不是贺书熠亲眼见证，他应该想不到在这个世界，会有一个毫无血缘关系，但长相与他极其相似的男人。
眉形眼型、眼尾走向。
贺书熠此刻大脑中宛如被塞了一团乱绳，感觉抓到了头，但其实根本解不开。
视线下移，墓碑上镌刻着简单的几个字——
已故柏知凡之墓。
“柏知凡！”贺书熠浑身寒意，毛骨悚然。
他下意识往后退开，力气骤然一松，手机跌落在水泥地板上。
眼前晃过晚宴上遇见的“柏知凡”。
贺书熠头痛欲裂，死死克制着颤抖捡起手机，再度看向照片，他眼眶一红，无厘头的察觉到了什么。
眼前这张脸，若不是轮廓稍比他柔和些，嘴角带着他不曾有过的和煦笑意，贺书熠甚至要以为这是他本人。
所以这就是柏知月的意思吗？
她指的哥哥不是那晚的，而是柏知凡？
所以他跟岑朝究竟有什么关系？男朋友？还是情人？
所有愕然与震惊涌上心头。
柏知凡的笑正对着他，贺书熠抑制不住喉间粗喘，莫名生出他在同情自己的错觉。
冷风徐徐，贺书熠裹着一身寒意落荒而逃。
宋邈望眼欲穿，终于等来了脸色狼狈的贺书熠，他将人塞进车里，发动车子：“什么情况？”
贺书熠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车子缓慢驶离墓园，宋邈拧开矿泉水递给他。
贺书熠喝了两口想说话，声音沙哑的吓人，宋邈皱眉：“你在我这还强撑什么啊，有话就说。”
“你跟初中同学还有联系吗？”
宋邈停车等红灯，思忖几秒：“章二跟我就是一个学校的，他认识人多，你给我说你要查谁。”
贺书熠垂眼，极其艰难地开口：“柏知凡。”
刚才在墓碑上，他除了看见照片与名字，还看见了立碑时间。冷静下来以后，贺书熠往前推算，柏知凡去世应该没满或刚满十八岁。
宋邈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将人送回摄影棚的途中，频频看他。
直到贺书熠下车，宋邈才说：“也真稀奇，从小到大你为了什么东西红过眼，坠马骨折我都没见你哼一句，倒是叫岑朝那么个东西惹得心绪不宁的。”
对面路上有车打双闪，宋邈眯了眯眼催他：“行了赶紧滚吧，给我两天时间，绝对把他底裤都查出来。”
贺书熠嗯了声：“谢了。”
当天晚上，贺书熠回家吃过饭，躺在床上把跟岑朝的微信记录重新翻了一遍，最后他利落的点了全部删除。
像是还不够，他又把岑朝拉入了黑名单。
长夜漫漫，贺书熠辗转难眠。
后半夜，他推开窗户坐在沙发上。
外面的世界格外安静，宛如暴风雨来临的前夕。
-
今年的春节在二月五号。
贺书熠结束了年前的工作，之前又因为岑朝推了几个晚会邀请，却没想到会是跟家人过。
国际器械展会投标快到截止期，贺景整天盯着那边。
二月四号，除夕夜。
贺书熠一直在等宋邈的消息，但不知道是没查出来，还是太忙了没时间，这两天只要提起他就转移话题。
贺书熠又不傻，当然能看出不对劲。
看着宋邈装作有事忙，贺书熠回：【傻子，别装了。】
【宋邈：……】
【贺书熠：丢不丢人啊，说大话还不算话。】
过了几秒，宋邈才给他回复了一条：【先过个好年吧，等年后见面我再跟你细谈这事。】
贺书熠捏着手机皱眉。
最近几天，岑朝大概察觉到他把微信拉黑了，但并没有主动找他。
贺书熠松了口气，如果岑朝现在出现在面前，他的确会不知所措，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贺书熠不清楚到底在等什么。
但追根究底，他依旧是有些不甘心的。
这种心情说给别人听，没有经历过的人或许很难懂。
就像经济学里的沉没成本效应，他不甘心第一段感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甘心多年的付出全部打水漂。
一边侥幸的认为那块墓碑代表不了什么，等待宋邈的结果，但实际上另一边早已经能够说服自己，只等头顶那把锃亮的大刀朝下落。
没人能叫醒装睡的人。
也没人能劝清醒的人别跳火坑。
贺书熠握着手机，忽然叹气。
明明别的事都能冷静地处理好，可他怎么就把感情处理成这样了呢。
-
市中心开了家酒吧，这几天正在试营业。
贺文娇两个室友今年都没有回家，作为东道主，她晚上不能陪她们，便想着白天好好玩玩。
酒吧一楼分了几个区域。
三人怕麻烦，坐在靠近角落的卡座里喝果酒。
玩了会儿游戏，她们一起去了厕所。
贺文娇打算补个妆，发现包没有带上，她轻皱了下眉，匆匆回到卡座，链条包安然无恙的放在角落里。
“看把你着急的。”室友打趣。
贺文娇轻哼，低头边翻着口红边说：“你们懂什么，这可是……”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在包的夹层里，她看见一枚信封极其显眼的斜放着。
贺文娇记得出门前，包里是没有这个的，顿时反应过来看向好友，满脸促狭：“哦~是不是你们谁给我哥写了情书要我转达？”
“你醉了吧，说什么胡话呢？”
“谁这年头表白写情书啊，况且你哥那是谁，我俩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听她们矢口否认，贺文娇两指一夹捏出来来回晃动：“你们要是不承认，那我可就打开了哦。”
“打开啊，一起看看呗。”
室友满不在乎，贺文娇也起了几分疑心。
信封没有被封口，轻轻一拉，就能将里面的东西扯出来，贺文娇伸手进去摸了摸。
是薄薄的几张照片。
她心跳怦怦，看了眼好友：“等下啊。”
下一秒直接抽出照片。
卡座里有些许微弱的光芒，贺文娇起身靠近壁灯，定睛一看，瞬间起了身鸡皮疙瘩。
“靠。”她轻呼。
照片上，赫然是岑朝与另一个男生。
场景是在游乐园里，打气球赢奖品的摊位前，岑朝站在男生背后，亲昵地握着他的手教对方打靶。
总共四张，都是不同角度他拍的合照。
翻阅到最后，终于清晰地露出了男生的正脸，乍一晃眼，贺文娇还以为这是贺书熠与岑朝。
可日期在几年前，根本对不上。
她下意识皱眉凑近了去看。
贺书熠哪里有过这样明媚阳光的笑，贺文娇自诩不了解，但也清楚，他只会扯扯嘴角，不屑一顾地嗤笑着骂“这傻逼”。
电光火花间，贺文娇眼前闪过柏知月那张脸，她错愕张嘴，难道这就是柏知凡？传闻中在岑家借住过的男生？
贺书熠被当替身了？
“我操！”贺文娇又惊又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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