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只是在旁边看看就会了吗?”河村好奇地问道。
松田沉默稍顷,并不敢夸下海口:“我不觉得那叫学会了。”但他的确看过一遍就能把框架模仿个八成像。
主要是和网球好手学习的机会太少太少了,他只能拼命看拼命记,在内心放大每一处细节,一个人的时候他就会学着去摆那些接球姿势、跑动体态,自我调整校准,力求分毫不差。
他还差得很远很远,击球的时候应当使出什么样的力度,应该增加多大的旋转,他拿捏不准也控制不到。
不二似乎看出了他心中的百般愁结,轻笑着安慰:“其他的可以通过练习弥补,比起那些,一颗灵敏的头脑也同样重要哦。”
松田觉得自己应该是听懂了,点了点头。他返身往球场走去,倏尔听到不二轻飘飘地补了一句:“不过,有些人的球路可以学,另一些人的就算了吧。”
松田脚步微顿。
……是在对他说吗?还是说不二前辈在自言自语呢……另一些人又是谁啊?
总之不管是什么样的球路球风,现在他都使不上来了。
松田感觉体力已经一丝都不剩。他屈膝跪地,半边身体的重量靠球拍撑起,喉咙连通着肺部如同破风箱吞吐,头上的汗水几欲洗面,微微抬起手指,汗珠从指腹倏然滚落。
他奋力抬眼看向对面。
比赛进行到下半场的时候,他的那些东拼西凑的招式就完全派不上用场了。毒蛇已然把他拖入了一贯的节奏中,在海堂掌控的比赛里,那些虚浮的、碍眼的技巧只会被加以踏实的回击,以一象破万象。
而正如不二预判的,比赛往后走,他越无力还击。毒蛇从不畏惧长赛程的拉锯战,他只会等猎物筋疲力尽后乖乖落入口中。
……好强悍的耐力,好恐怖的身体素质。
“松田五毛,给我起来!”海堂见他跪着喘息许久,眉头紧蹙着怒喝。
松田被他的声色俱厉震得眼睫一颤。
紫色的球拍对他遥遥一挑:“比赛还没有结束,你就要这样认输吗!”
松田眨了眨眼。
“不……”他没有认输。接不到球还站不起来什么的,也太差劲了吧。他可不能任由自己差劲下去。
他试着再往球拍上使力,身体如同机械被发动了一处齿轮,每块肌肉与骨骼开始咬合运动。虽然还是重心不稳,但他好歹不能跪着。
“哼,这还差不多。”戴头巾的二年级学长耐心地等他摇摇晃晃站定,才往发球的球场底线走去。
所有的比赛结束时,这一天的网球部活动也快接近尾声了。没有什么出人意料的比赛结果,除了桃城在之前的校内排名赛落选,所以这次抽到和大石对局以外,其他的比赛也无甚看点。
松田垂着眉听赛后总结。他摸了摸裤口袋,乾学长第一天给他的营养与锻炼计划他一直随身带着。他以往纠结更多的是饮食的那部分,但现在看来锻炼表也相当具有针对性。
锻炼表规划的是社团活动时间以外的自主加练内容。他皮薄血条脆,对应到锻炼表上的项目就是拉力跑与单双杠臂力训练。至于快速换脚屈膝、深蹲跳、平板支撑什么的,乾学长在旁边小字备注了组数和每组时长。
他感受了一下自己稍许恢复的体力,决定将早晚的拉力跑和上肢增强提上日程,立刻、马上、刻不容缓。
和正选队员对战这么宝贵的训练机会,可不能再因为体力透支而停在半途了。
松田吸了吸鼻子,抬头看部活结束后解散的部员们。大家如常般与朋友击掌道别,正选队员只有剧烈运动后的松快与轻释,并不因为临赛前被安排和水平参差不齐的非正选们打训练赛而有什么异状。偶尔有人提到关东大赛的对阵抽签,也只是在聊“会是哪个学校呢”。
他呆呆地看着身畔人们陆续收拾更衣出门。这样平静、祥和的赛前气氛,还真是少见且难得呢。
今天训练前的那个疑惑又重新浮上心头。
为什么,为什么青学的网球部,明明大赛迫在眉睫,可正选队员还是要抽出时间和普通选手打比赛呢?大家就不担心被打乱阵脚,影响比赛的状态吗?
他揉了揉眉骨,实在不懂。
“在想今天的社团活动安排?”
松田被身后突然出声的人吓得一毛。他到此刻为止最强烈的心愿已经瞬间揭晓:前辈们的背后灵习惯可以改改了。
见他脸木木地转过身来,不二似乎被取悦到了,眼角的弧度更深了点。
……尤其是这位仿佛有读心术的学长。松田默默在心里补道。
活动室里没剩几个人了,不二在他身旁的换鞋凳上坐了下来,悠悠闲散,仿佛此时窗棱捕捉进的那束夕阳就归属于他,暖照在侧脸分隔出光与暗的同时,也穿过他的指尖成为他的笔。他的语调比平时更轻缓,问的却是另一件事:“钙片有让你好受一点吗?”
松田一怔,睫毛微颤。他想,不二前辈手上的这束夕照现在是刻进他的脑海了。
不二的笑容很温润。他侧头等待松田的反应,一年级的小同学才出了满头汗不太好闻,而他好像也知道这一点,用手撑着往旁边挪开了一点点。
“……谢谢不二前辈,痛得没有那么多了。”松田总觉得这是一场令他受宠若惊的幻梦,但总有找到蛛丝马迹确认真实——奶箱底下的补钙片真的是前辈特意留给他的。
不二没有延续这个话题,反而回到了先前的那一问:“松田觉得今天的训练安排不合理吗?”
松田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并不好忽悠,规规矩矩地点头。
不二的唇角勾了勾,转头的瞬间好似有刹那睁开了眼,与他平日气质迥异的凌厉从罅隙中一闪而过,松田以为自己看岔了。
“网球部不是只有正选队员的网球部,而正选队员首先是网球部的队员。”
这话有点绕,但松田没有琢磨就反应了过来。
“比赛固然是重要的,但是每天参与网球部训练的,不止有正选队员这八个人,”这种活动安排在他看来十分平常,“非正选队员也应当获得和实力强劲的对手对战的机会,而两个月才进行一次的校内排名赛,这么屈指可数的对战量对于部员的提升是远远不够的。”
“但如果仅仅因为正选队员要比赛了这种理由,就将正选与非正选完全分隔开,不‘浪费’一丝正选的精力的话,对于其他热爱网球而加入到社团中,却没进入正选的人来说,是不是太不公平了呢?”
他眉眼弯弯:“总之我会这么认为。”
松田看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
他是理解的,只是想不到。
他见过很多有特长的强校,每当哪支校队进入了万众瞩目的大型比赛时,校队的成员便是精贵的、不容打搅的。从那刻起,他们的时间就好像比其他人更值钱,他们的精力不应该分散,他们的训练都要个性化定制化,社团的资源会倾斜或完全倾注于他们身上。
……至于其他的未入选部员,安分守己地练自己的,比赛时再在场外努力应援。
为了胜利,这是功利但合理的。松田想,如果他是这样的社团中的一员,应该也会毫无怨言,全力支持这样的决定吧。
可是在青学,他听到的却是——
“为了正选队员的比赛发挥而一味忽略其他部员的发展是不可取的。”
他思考时,牙齿会不自禁地轻轻咬唇边的小肉。有一点点痛,咬住又放开。仿佛那样一句话就在他的口中咀嚼,品味,吞咽,是甘甜的。
好喜欢这样的青学啊。
松田决定加倍练习,不辜负网球部的用心栽培。
下定这个决心的时候,他人已经倒挂在单杠上了。运动t恤克服不了地球引力,不屈不挠地翻卷下来罩在他的头脸上,他也不厌其烦地把自己的头从衣角里扒拉出来,顺着胸脯肋骨把t恤往上捋。
然后一松手衣服又掉回他的头上。
他试着用腰腹发力,带动自己的上半身往腿部蜷。干瘦的身体没有什么力,骨头卡拉卡拉的,勉勉强强弓起。
矮小的个头吊挂在单杠上晃荡,他用腿弯勾紧了金属杆,双手捏着乾学长给的活页纸,找到那项“倒挂式卷腹两组”,开开心心打钩。打完勾才注意到后面好像被学长标注了什么,字有点小,定睛细读:初学者不适用。
松田沉默。
好吧,总归是练了,不亏。
他挣扎着把自己从单杠上取下来,一时间气血缓缓回流到大脑,麻麻的令人晕眩。他在地上脚软地踏了两蹋,膝盖一踩一打弯。
但问题不大。他再看锻炼计划表,这时天色已经稍暗了,公园的灯却还没到点亮的时间,只能眯起眼凑近了辨认,下一项……下一项要做什么呢?
他边读着计划表边走,可能挂久了脑缺氧,半天都读不进脑子,也没心思看路,直到头好像顶住了什么,才发现撞到了人。
准确地说,那人双手环抱好整以暇地看他,更像是故意站在了他的行进路线上。
松田着急忙慌把纸一收,连对面人都还没看清是谁就先鞠了一躬:“不好意思,给您添麻烦了!”
对面的人没有回应,反倒撇过了头,好像听不见他的道歉似的,鼻孔里轻蔑地喷出一声。
松田后知后觉地抬头看,映入眼帘的恰巧是一排熟悉的耳骨钉。
他往后撤了两步。
“哟?真巧。终于不用捡人吃剩的啦?”耳骨钉男阴阳怪气地笑了声。
柿木坂网球场的事松田还记得很清楚,主要是太痛了,切肤之痛彻骨之痛,他本来以为已经淡去了,但在重新见到这个人的那一眼,那块顽石般坚硬的鞋帮就仿佛还碾在他的后腰与脊骨上,本来好全的痛似乎齐齐发作起来。
“那天你说去捡球,就一去没了影……”耳骨钉男兴师问罪的声音拖得很长,脸忽地凑近,呼出的气息很难闻,就喷在松田的耳尖,“该不会……你偷了我们的球吧?”
松田侧过头避开他的脸,没有说话。
“一颗网球而已,你想要,求求我们,有什么不能给你呢,”耳骨钉男挑了挑眉,表情骤然变得狠恶,“答应了为我们办事又做不到,这就是欠教训了。”
“怎么,是上次挨的那记踢,不够让你长记性?”
松田抬头看他。这个高中生很高,体型不壮,是那晚四个高中生里最瘦削的一个,但行事最突兀,想法也最狠戾。
高中生的周围没有上次的几个拥趸,也没有带网球拍,大概率是饭后穿过公园的偶遇而已。
松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要不要试试呢?
他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一点,但很快平复下来。高中生的威胁固然可怕,但他也不是对什么都逆来顺受的人。
他只是比较会审时度势而已。
松田以前跟人打过不少架,基本都是和同龄人打。小孩子的恶言恶语坏的特别纯粹,他每每都会像只栓了绳都拉不住的小兽,冲上去和那些讨厌的人扭打在一起。没有太多打架技巧,他还比别人瘦弱一大截,但是他原始,闷声撕咬,咬住就不放口。别的小孩有顾忌,怕打坏了漂亮的衣服和光洁的脸蛋,松田没有。于是他们去告状,说松田是疯狗是野犬,没有家的流浪野犬。
对那晚的四个高中生他毫无胜算,但这次的耳骨钉男只有一个人,也许自己出其不意,能狠狠地从硬骨头上,啃下一块肉呢?
至于自己会受什么样的伤,会有怎样更惨的下场,他还没想。
松田正盯着自己的手,耳边聒噪的高中生忽然安静了。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松田再抬眼看高中生,发现他离自己远了好多。
耳骨钉男面露畏惧,就好像前一刻他恶狠狠威胁别人时受害者的表情,这一秒被替换到了他的脸上。他倒退了好几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没说,忿忿又讪讪。松田注意到他的目光,好像有什么可怕的对象来源于自己的身后,这种对峙不过几秒,高中生竟然匆匆地转身离去。
见证这瞬息间的转变,松田觉得自己的背立刻毛了起来。
有什么更可怕的东西,在他的身后吗?这个东西还在吗?……他成为了那个连高中生都害怕的东西的猎物吗?
松田脖子都僵了,他壮着胆子回头,仿佛能听到脖子扭转的吱嘎声。
——
只有一个黑上衣黄短裤绿头巾,脖子上搭着一条短毛巾,面目凶神恶煞,怒目金刚似的前辈。前辈的表情本来就不太和善,这次是松田有史以来见过最难看的一次。
“松田,你的下一个项目是不是拉力跑。”
面目狰狞的前辈把脸对着他时,好像已经尽力和缓了一些自己的表情。他指了指松田放着锻炼计划的裤兜:“夜跑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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