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月色如水,微风透过敞开的窗户,吹动了屋内男子洁白的衣角,他的右手边摆着一方书案,一个扎着总角的少年趴在上面,少年认真的临摹手中字帖,偶尔借着蘸墨的空档偷偷扫一眼坐在他旁边看书的雪白身影,手腕的酸痛感还没有消散,极轻的一书就落在了他的头顶,“专心。”
少年一惊,一大滩墨汁全部滴落到纸张上,晕开一片。谢诘余光扫见,但笑不语,伸手又将书翻了一页。
通通两下,府外响起了敲门声,少年立即撒手扔了笔,奔出了门槛,“公子,我去瞧瞧是谁来咱们府上了”
少年雀跃的声音在看清府外之人后戛然而止,“御史大人。”
谢诘刚放下书抬头,阮青河已经进到了屋内,他穿了一身浅蓝色宽袖常袍,腰身扣着白玉腰带,身姿颀长俊雅,在谢诘的记忆里,阮青河并不常穿这般柔和的颜色,他的五官太过艳丽,本以为过于浅的颜色与他不配,但其实他穿着别有一番红梅覆雪的情致,谢诘起身,招呼他坐到旁边空置出来的座位上问:“这般晚了,师兄过来可是有要事”
阮青河浅笑着看谢诘有些手忙脚乱的动作,“没有要事,就不能来看看你。”
谢诘整理桌子上散乱书籍的动作一僵,“只是来看我,我自然开心。”
阮青河的目光随着谢诘移动,看到旁边书案上摊开的字帖,草稿上的字歪歪扭扭,晕开的墨水还没有干涸,他微微拧眉,视线滑过乖巧站在一边的少年,复又回到谢诘身上,嘲弄道:“你就这么喜欢教人读书习字。我送他过来,可不是让你给我培养一位大学士出来。”
“荣邪年纪还小,将来有许多可能,总不至于一直待在我身边。”
谢诘的话音未落,少年急忙道:“荣邪哪里也不去,一直陪着公子。”
谢诘将手中泡好的热茶递给阮青河,转头对少年温和道:“我知你的心意,但那一天若有更好的机会,你要离开,我亦不会拦着你。”
阮青河浅呷了一口茶,短短几个字,说的不阴不阳,“以你对他的恩情,即使那一天他真飞黄腾达了,也会记着你。”
荣邪连忙点头,“是的是的。”
“何必给自己强加负担,我并不是求这些。”谢诘把空了的茶壶递给荣邪,支他离开,“烧一壶热水来。”
少年转身离开书房。阮青河斜靠在椅子上,右手轻轻摇晃着杯中茶水。
谢诘走过来坐到他身旁,白皙纤长的手指握住青色杯盏,低头极浅的抿了一口,谢诘生的白,眉目柔和,五官甚至是过于秀气,像养在厅室里的一朵栀子花,干净嫩弱的有些过于不经风雨。
阮青河拿着茶杯的手无意识间捏紧了几分,仍是笑着问:“你既然不求知恩图报,那若他得道升天之后,转身踩你一脚,你也无所谓?”
谢诘抬头,触到了阮青河瞳孔里一抹逗猫般的兴味,思考了一下道:“即使是不熟之人,妄议拉踩,落井下石,也是不能无所谓的。”
房间里沉默了许久,阮青河才转身缓缓靠在椅背上,轻笑出声,“好了不聊这个,我今日来确实有要事。”他的神色严肃起来道:“明日早朝后,高明起会假扮成六皇子乘马车进宫,你需要随他一起,不要露出马脚。”
谢诘凝眉,亦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发生了什么?为何要如此做”
“你按我说的做,其他以后自会知晓。”阮青河不愿多说,起身移步到谢诘身侧,扣住了他的左手手腕。
周围淡淡的梅花香气突然变得清晰,一只冰冷的手掌握着谢诘的手腕强硬的拽到了面前人的怀里,阮青河从袖中掏出一枚纯金打造的戒指,戒面是一朵雕刻精美逼真的含苞梅花,戴在了谢诘中指上。
谢诘忍不住抽了一下嘴角,这东西是否太过花哨
阮青河抓着谢诘的手指,摸索着滑到戒指内侧,咔哒一声,金色的花瓣展开露出里面闪着寒光的一枚细小银针。
谢诘的指尖被引导着,触摸到戒圈的一点凸起,耳边阮青河的声音是难得的耐心,“从这里稍用力按下去,银针就会弹出,我淬了毒,见血毙命。”
不再理会完全僵住的谢诘,阮青河松开手,接着补充道:“明日一路凶险,你保护好自己。”
荣邪抱着泡好的茶水回到房间时,阮青河已经离开,谢诘独坐在椅子上,听到声音,用衣袖慌乱遮住了自己的手指,“快去休息吧,天色已经不早了。”
大雍国师孔泥去逝三年后,太医查出明德帝积思成疾,身体每况愈下,朝廷内外更是风云诡谲,皇后所属周氏扶持太子,在朝中一支独大,直至明德二十七年五月十七日,陛下上朝途中突然晕倒,急召东宫太子六皇子进宫。
谢诘一早到六皇子府,就没有看见风悯臣的身影,他守在厅中,看见换了六皇子服饰妆扮的高明起出来,高明起虽然比六皇子年长几岁,但与同龄人相比,并不算高,身量与风悯臣倒也有几分相似,如今换了衣物,仔细描了妆,竟真有六七分的相像。
宫内急召六皇子进宫的马车已经侯在了府外,谢诘伸手牵住高明起的手心,引他出去。
少年的掌心干燥温热,触到谢诘的一刻,下意识往回缩了一下,稍后似乎想起了自己如今假扮的身份,犹豫了一下,用力的回握住。
马车从六皇子府摇摇晃晃出发,经过云锣巷,驶进桐荫街,此时正值早市,是桐荫街一天中最热闹的时间。
商铺的吆喝叫卖声传进马车,少年的耳朵微微动了一下,眉目逐渐锐力,高明起按住了早就藏在马车车垫下的金缕刀,突然车外发出一声极为嘹亮的马嘶,整个马车瞬间失去了方向,刀剑碰撞,人群惊呼,数枚暗器裹着利风穿进了马车。
少年甩手扔掉刀鞘,从座位上跃起,快速腾跳躲避拦截下暗器,车外的厮杀声却越来越大,黑衣人如潮水般一波一波涌向马车,很快执金吾围住马车的包围圈被撕开了突破口。
借着这一点突破口,似是刺杀首领的黑衣人跳进了马车,挥刀就与高明起的金缕刀撞在了一起。金属相撞发出刺耳的咔嚓声,高明起被逼的步步后退。
谢诘摸到了马车上的一只瓷杯,在车壁上磕碎,捏着碎瓷片起身用力扎进了黑衣人的肩胛,黑衣人吃痛,后退半步,一肘撞在了谢诘的腹部。
这一肘的力道极大,谢诘口齿间都尝到了血腥味,闪着寒光的刀尖逐渐在眼前放大,还没有来得及斩下,被金缕刀厚重的刀身接住,挡在了半空。
刺客并不与谢诘过多纠缠,他的目标很明确,转身向着高明起招式更加狠厉,招招皆是杀招,高明起虽武艺不俗,但毕竟年幼,很快支持不住,两刀相抵,黑衣人的刀锋距高明起的颈项,只剩下半指。
谢诘撑着车壁慢慢坐起,摸到左手戒指的凸起,抬手对准黑衣人的脑袋用劲按下,瞬间银针破空而出,扑通一声,巨大的黑影在眼前缓缓的倒了下来。
谢诘匆忙爬起,去查看少年身上的伤,高明起脖颈上有血,所幸只是破了皮肉,刀痕并不深,谢诘扯了一块布料仔细帮他缠住。
马车外的声音已经逐渐小了下来,士兵到达控制住了场面。
“明起。”高怀远手中握着箭,一身的血迹,几个大踏步,就冲进了马车,一把将高明起拉到了跟前,“爹爹来迟了。”
高明起看到父亲,才显出一丝后怕,他环抱住父亲宽阔的肩膀,“爹,我没事。”
高怀远上下检查了一遍,确认儿子确实没有什么大伤后,才放下心来,“没事,没事就好。”
高将军很快收拾好了情绪,起身对谢诘道:“六殿下已经在皇宫了,谢先生便随我一起进宫。”
一路到皇宫,血色染红了朱红宫墙下的每一寸长廊,这不是谢诘第一次进宫,师父在世时,他随师父来过这里无数次,但没有那一次会比今时更令他记忆深刻,血腥味几乎笼罩了整个皇宫,宫女内侍爬在入宫的长廊上,用水泼洗石板上鲜红的血迹,远处有士兵拖着尸体扔上了板车,尸体层层叠叠,在板车上垒成了一座小丘,板车两侧垂落的手臂上,还有温热的血液顺着指尖一滴滴滴落。
天子去逝,普天同悲,血色还未洗尽,皇宫内外已经一片缟素。
谢诘到达建章宫外,远远的看见男孩站在稍高的阶台上,僵硬的复述下令,左右朝臣跪倒一片。
“先生。”风悯臣要走近谢诘的步子只跨出了半步,就顾忌着什么生生顿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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