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卡座里,严戈看了眼手表,快到约定时间,赵澜颂还没现身。一旁的张师傅皱了皱眉:“老弟,你不会…有情况了吧。”
严戈往后一坐,靠在椅背上:“你怎么跟管档案的大爷一模一样。什么情况?”
“你说什么情况?还能是什么情况?自从出任务,你跟我喝酒哪次不提赵澜颂,好了,这次连人都要带过来见我了。老弟弟啊,我真是怕你被骗啊!”
张师傅抿了口酒,“哐当”一声,把酒杯放下,自顾自说下去:“赵澜颂那人一看就几百个心眼,你才多大点心眼啊!别被人卖了,还傻兮兮地跟在人屁股后。”
严戈朝着张师傅的肩膀捶了一拳:“放屁。”余光瞥见赵澜颂走进酒馆,赶紧招了招手。
等赵澜颂坐下,严戈便凑近了问道:“喝什么,水还是饮料?”
赵澜颂一边脱下外套,整整齐齐摆在一边,一边答道:“酒吧,跟你们一样。”
严戈挑了挑眉,招来服务员,点完单,又给赵澜颂介绍张师傅。赵澜颂随即向张师傅点了点头:“你好,我是赵澜颂。”
等酒上桌,赵澜颂抿了一口,也往靠背上一靠。严戈在一边看着:“没想到你也喝酒,这里会嫌吵吗?”
赵澜颂又抿了一口,才开口道:“前几年喝,这两年喝的少了点。调查的怎么样,有消息吗?
张师傅直了直身,说道:“每个队的异种处理数量不是什么秘密,今天要是拿纸版反而引人注目。我直接讲,别人听去只言片语也不会起疑。”
赵澜颂点点头,不由转换角度,探身靠近张师傅,一旁的严戈看到,也往赵澜颂身侧挨了挨。
“换装置前,八个小队进行了一周的处理任务。三个队在北边,东和西各两队,南边一个队。北边一共处理了四只,东边五只,西边四只,南边四只。”
严戈想了想,说道:“这样看来北边三支队就处理了四只,这么算和另外几边差了点。”六队当时负责东边,和另一支队把基地东北到东南,半径将近三十公里的扇形区域通通巡视一遍,这才一共找到五只。
“那时候北边区域的负责人还被上边骂了一顿,你忘记了?”
张师傅拿出一张宣传单,递给赵澜颂。展开一看,里面是一份简易手绘版的处理异种的定位图。
“我又查了查当时处理异种的分布地点,感觉这北边是有些不对劲。”
地图上,整个东边与南边,异种几乎呈现均匀分布的态势,但是北边的异种定位,三只都偏向东北方向,最远一只离基地三十公里左右。一只在基地正北方向约二十公里的地方,唯独西北方向在地图上一片空缺。
此外,西边队伍处理的异种西南方向两只,正西方向两只,也是空缺了西北方向。
张师傅继续说道:“咱们当年不也学了吗?根据异种的种类、体型、所处环境能够近似地判断异种的地盘面积,但是地图上完全不符合这一点。”
严戈点了点头,这正是手册里的内容,也是先遣队在进行清理任务时,分析异种处理程度的重要手段。
“会不会是负责西北方向的先遣队出任务时发生了什么?”赵澜颂问道。天气,环境,小队本身,都是影响任务成败的重要因素。
张师傅摇了摇头,猛灌了一口酒:“我查了各队的报告,三天搜索任务结束后,这支队伍也是一点情况没有发现。所以北边的负责人带着小队重新完整地探查了四天,也是毫无进展。”
赵澜颂仔仔细细看着地图,却总觉得这就像是摔碎的镜子,不管怎么拼,都好像差了一片。
“理理头绪吧。第一,我们先假设基地西北范围内不存在异种。第二,旧设备停用半小时内,北边异种无异常。第三,新设备负责人由此逐渐开始精神不好。”
赵澜颂顿了顿,接着说下去:“那么存在以下问题:第一,为什么西北方向完全没有异种?第二,无异常,是不是说明辐射消失后,北边的异种没有出现任何可监测到的移动?第三,负责人究竟发现了什么,是他想不明白的?”
严戈一时也觉得头疼不已,抬头想着喝口酒,刚端起酒杯,就看到那个之前“拼桌”的小男生,今天也是捧着杯酒,往空位子钻。瞬间,严戈觉得自己好像想通了什么。
“赵澜颂,你看那个小孩。”严戈指了指:“你觉得他在干嘛?”
“搭讪?”赵澜颂看着小男生端着酒,热情洋溢地跟身边的人交谈着什么。
严戈吃了一惊,心想只有自己这个笨蛋看不出来:“啊…你,怎么看出来的?”
“大概是直觉?虽然这两人凑得很近,但不管是神情还是动作都透露着不和谐,就好像两个人都在尝试着探出正常的社交距离。看样子,那个男生今天要成功了。”
赵澜颂回过头看着严戈:“这和李朝阳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严戈不自然地咳了一声:“之前我不懂,直到张师傅说了,我才明白。我觉得吧,一个人的看法肯定跟他的经验或是之类的事情相关。”
严戈说着看向赵澜颂:“你说过,李朝阳是一个聪明不足,但胜在勤恳的人。我们现在掌握到的信息比起当时的李朝阳,肯定是只多不少。”
赵澜颂一下子也明白了严戈的意思,顺着他的话讲了下去:“他的所有研究都围绕着辐射装置,所以在当时任何不正常的因素都会和新装置联系在一起。”
几人的思考都被自身的经验束缚了手脚。张师傅和严戈作为先遣队的,自然对当时西北方向一无所获产生疑问。赵澜颂研究异种,则是被这份与常规不符的定位图影响了判断。
赵澜颂接着说下去:“也就是说这些有限的事实一定不会影响李朝阳的判断。而是那些后续的研究,他一定是把这些因素和新老装置联系在了一起。到底是什么结论,让他发了疯?”
张师傅也回过味来:“严戈,可真有你的。如果是这样,这个结论一定没有上报,不然再严密的墙,都会走漏风声。”
赵澜颂点点头,说道:“不管是结论还是猜想,他一定藏了起来,藏在一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严戈想象着,一个因为研究陷入痛苦的研究员,在最后清醒的时间里整理出自己的研究和猜想,放在一个隐蔽的角落,选择好地点一跃而下。
李朝阳的死是契机,吸引着足够聪明,足够细致的人,抽丝剥茧,找到那个秘密。
在严戈看来,李朝阳太聪明了,他的死亡不是因为太过痛苦,而是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所以,他需要一个伙伴,一个足够忠诚坚定的战友,把这项研究继续下去,或是代替他去发声。李朝阳把自己的死亡当成陷阱,也是选拔,而冥冥之中,赵澜颂成为了那个人选。
“可是,他会把东西藏在哪儿呢?”严戈说道。
“排除掉办公室、公寓和死亡地点,还有什么地方是足够安全的,也是能被发现的?”赵澜颂喝了口酒,靠在沙发靠背上闭上眼睛,仔仔细细思考起来。
酒馆里昏暗的灯光照在赵澜颂的脸上,严戈却明显地看到了两个黑眼圈,他想着赵澜颂真的是那个合适的人选吗?他相信赵澜颂的坚定与强大,但是,心底里又存了念头:他会不会像李朝阳一样,李朝阳的结局会降临在赵澜颂身上吗?
第二项目部的人,人人都难以自保,赵澜颂不也是其中之一!
突然一个念头席卷而来,严戈想朝着他喊:到此为止吧,别调查了!李朝阳只是普通人之中的一个,他只是被枯燥的实验和没有奔头的生活磨灭了希望而已。求求你,别再调查了!
这话就在嘴边,可严戈知道他不能说,也说不出口。此刻,他只能亲眼目睹赵澜颂一步一步地走进这个像深渊一样的陷阱,却无能为力。
张师傅看了看手表,起身喝了最后一口酒:“快到我值夜班的时间了,我先撤,再去探探消息,看看最近先遣队有什么动向。”
赵澜颂睁开眼睛,跟张师傅道别:“今天太感谢了。”
张师傅摆了摆手:“别客气,对我们家严戈好点就行。”说完便走出酒馆。
赵澜颂看向严戈:“他,说的这是什么意思?”
严戈“啧”了一声,低头扶额:“别听他瞎说。”
赵澜颂也没再追究下去:“还记得李朝阳奶奶怎么藏日记本的吗?”
严戈点了点头,日记放冰箱是当时自己根本想不到的,现在还记着当时李奶奶那带着些许骄傲的笑容。
赵澜颂说道:“出其不意地藏东西,或许是他家的特色。李朝阳清醒的时候,一定在不断地物色人选。第二项目部里人人自危,没有一个人能够帮助他。只有一个地方,能从那里走出来的人就是他的目标。他或许做好了打算,这份研究十年二十年都不会有人发现,但只要有一个人能够找到它并且走出来,就一定会继承下去。”
严戈此刻明白了,赵澜颂说的正是后勤部。这份研究不只是选拔,更是投名状,它能让那个清醒着走出后勤部的人,重新在第二项目部站稳脚跟。然而这份研究的线索这么快就被赵澜颂发现,严戈想着,李朝阳一定会觉得欣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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