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宵夜吃完,已经11点了。
楚克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眼眶湿漉漉的,泛起一丝薄红。
江然刚好扭头看到,抿着嘴笑了一下,递过去一张纸巾,“你下晚自习了为什么不回家,在路边走什么?”
楚克接过纸巾,仰起头,蒙在自己的眼睛上,“打车啊,好难打。”
江然又把整盒餐巾纸丢到齐瑞面前,把椅子往后拉了一下,目光扫向楚克,“你家挺近的,走回去也行。”
“不能走回去。”楚克看了齐瑞一眼。
“为什么?”江然问。
“这么热的天,走回去还不中暑啊。”楚克说,还配合着揪起衣领扇了几下。
江然肩膀动了一下,笑意从眼睛里蹦了出来,小声说了句“娇气。”
虽然声音很小,但楚克还是听到了,“娇气”这两个字放在平常他是绝对不会忍的,但这会儿他忍住了,不想辩解也不能辩解,他怕说多了之后把齐瑞的事儿牵出来了,他要为齐瑞守住秘密。
堂哥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晃过来了,站在他们身后抽烟,听到楚克说车好难打,吐出一口烟,“这个点不好打车,学生放学,夜市开张,你看看我们这烧烤店,全是人,路又窄,很多司机不根本不愿意进来。”
“呃”楚克站起来,一边摸着肚子一边朝街道上看。
“别看了,没车。”堂哥笑,“网约车也不来的。”
“唉”楚克叹了一声长气。
堂哥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等着,我给你派一个的士。”
没等楚克回答,堂哥就转过头去不知道冲着哪个方向喊了一声,“幺鸡,过来帮我送个人,幺鸡——”
妖姬?女司机?楚克好奇地回头。
“听到了赵哥。”嗓音浑厚,坐在另一张桌子上的中年男人举起手中的半个鸡爪,像挥舞着旗子一样在空中挥了挥。
“听到了就赶紧的,别给老子磨磨唧唧。”堂哥说。
“可我还没吃完呐。”
“这桌给你留着。”堂哥冲他吼。
“行行行,来了来了,送谁?”那个叫幺鸡的中年男人站了起来。
堂哥扒着楚克的肩膀,下巴朝旁边扬了扬,“送我弟。”
光头,脖子上挂着一根指头粗的金链子,白色背心卷到胸口,露出又黑又圆的肚子,两只手摸着肚子往这边走。
这位就是妖姬。
名字和外表的反差简直让楚克大开眼界。
等坐到的士上聊开了楚克才知道,人家不叫妖姬,而是幺鸡,因为打麻将的时候总是碰幺鸡胡牌而得名。
还知道了堂哥虽然年纪不大,也就30出头,可经的事儿不少,他坐过牢,刚出来不到两年,这条街上好多人见着他都得叫一声哥
先把齐瑞送回千江庭院,然后车子又开了7、8分钟,到了世纪广场的门口。
楚克掏出钱包准备付车费,幺鸡赶紧摆手,“别别别,不收钱,赵哥的弟弟就是我弟弟,我送我弟回家还要个什么钱,下次要用车再叫我。”
“啊?”楚克还是想把钱塞过去,被幺鸡大手攥住手腕,三两下给他把钱包塞了回去,行云流水地解开他的安全带,推开车门,让他下车。
“那谢谢幺鸡哥哥。”楚克站在车外,俯身对幺鸡说。
“谢个什么,赶紧进去,我走了,拜拜。”说完按了两声车喇叭,车子“呲”的一声开走了。
楚克站在路边,看着红色的车尾灯汇入了街上的车流,转身往小区里走。
刚进小区大门就看到了坐在花坛边上抽烟的彭荃。
“哎?”楚克朝他走过去,“你怎么在这儿?这么晚了。等人?等楚勤啊?她还没回?”
“等你。”彭荃把没抽完的烟插进泥土里,站了起来。
“楚勤让你等的吧?这么听她的话。”楚克笑。
彭荃笑了笑,“怎么回来这么晚?你姐早就回了。”
“跟同学宵了个夜。”楚克说。
彭荃“哦”了一声,等楚克走近了看清楚之后,彭荃诧异地眯了一下眼睛,“你的头发真剃了?谁这么大本事给楚少爷把头剃了?”
“我们班主任。”楚克耸了一下肩膀。
“你们班主任挺厉害。”彭荃扒着楚克的肩膀往小区里面走。
楚克把他的手拿开,“别扒着我,好热。”
彭荃低眉笑了一下,双手插进裤兜,陪着楚克往8栋走,边走边问他第一天上学感觉怎么样?食堂的饭菜合不合胃口?老师同学都怎么样?
“都一般般吧,”楚克说,“哦对了,我同桌很厉害,说经常考市第一。”
“呦,比你厉害嘛。”彭荃笑。
“暂时比我厉害。”楚克把“暂时”两个字咬的很重。
“嗯,对,暂时的。”彭荃说。
“哎,我同桌你认识。”
“我认识?谁啊?”
“米酒的主人,前几天到过我们店里。”楚克说。
“姓江的那个?”彭荃问。
“对,就是他,”楚克歪着脑袋想了想,“他长得也还挺好看的,就是不好打交道,有点闷。”
彭荃眼色暗了暗,“不好打交道就别打交道。”
等楚克和齐瑞走了之后,江然又喝了一瓶啤酒,赵春来把桌子上剩的十来串烤肉干完,两个人这才站起来,准备回家。
江然让赵春来在街边等着,自己去烧烤店后面的小院子里拿电动车。
他每天早上都骑电动车上学,赵春来坐后座。一中不让学生骑电动车进学校,他就把车停在堂哥的店里,堂哥每次都记得给他把电充满。
掀开烧烤店的门帘,穿过十来张桌子,再左拐走过一段20米长的过道,就到了院子里。
江然的白色电动车停在墙边,堂哥正跨坐在座椅上,低着头抽烟。
抽的特别投入,以至于江然走过来他都没发现。
江然扶着车把手摇了摇,“哥,下来,我要走了。”
堂哥依然低着头,半截烟头夹在指间,浅蓝色的烟如一根游丝缓缓上升
“哥!”江然又喊了一声。
“啊?”堂哥抬起头,眯着眼睛,眼睛里好像被蒙上了一层烟。
“我要走了。”江然说。
“哦,行,回去吧,很晚了。”堂哥甩腿下车,站在一边,“你同桌已经安全到家了啊,刚幺鸡打电话来说了。”
“那还有什么不安全的。”江然笑。
堂哥把烟头丢在地上,一脚踩熄,伸手拍了拍电动车屁股后面的置物箱,意味深长地盯着江然,“又要打架?”
江然抿了抿嘴,没有回答,抬起眼皮跟堂哥对视。
意思他们都懂,沉默就表示承认。
堂哥齿缝里发出声音,深吸一口气,“这次是跟谁打?”
江然坦然:“刘财。”
“还是他,我猜到了,”堂哥点头,“听说你把他胳膊卸了?”
江然:“夸张,没有。”
“那你把他怎么了?”
“给了他一刀,右边肩膀上,小刀子,不深。”江然说。
“那就够了吧,算了呗,你老跟他杠着做什么,他一个老混混老光棍,你可是一中的高材生,你要是弄出点什么事来,划算吗?”堂哥着急,瞪眼看着江然还是一副不为所动的淡然样子,更着急,提高了声音,“你别跟我似的,最后被人送进牢里。那件事能让我后悔一辈子。谁不想好好的?要是没那事我是不是也考上大学了,你看我现在呢?”
江然抬起头,左右扭了扭脖子,“我嫌他嘴臭,恶心。”
堂哥:“他就那个德行,总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他也没把你们怎么着啊。你犯不着。”
“真要怎么着就晚了,”江然说,“46号还有那么多小孩儿,我能守着几个?真等着刘财去把他们裤子扒了?”
“不是还有林千星呢吗?又不靠你一个人守着。”堂哥说。
江然看了堂哥一眼,又扭头看向别处,从眉峰到鼻梁划出一道冷峻的线条,“这事儿你别跟林千星说。”
堂哥:“为什么?”
江然的喉咙紧了紧,颈骨随着用力的呼吸动作显出了嶙峋的形状,虽然他的语气依然很淡,但又能让人听出语气里的艰难,“他最近挺幸福的,难得见他那么开心就不要拿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给他添堵了。”
从堂哥视线的角度看过去,看不到江然脸上的表情,只能看到一段下颌线把脸侧勾出明暗的分界。堂哥盯着他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问,“你跟你哥的事儿弄清楚了没?”
“弄清楚了。”江然声音低沉,凸起的喉结在脖颈上滑动了两下。
“都了结了?”
“了结了。”
“那就好。”堂哥停了一会儿又说,“你们两只能当兄弟,别的你不要想了,想了没用,还伤感情我就是个活例子。”
江然垂下眼皮,沉默。
堂哥清了清嗓子,“刘财那个事儿要我说就算了,他没有实质性的行动,就是嘴巴讨人嫌。”
江然摇头:“不能算,我刚才说过了,等到他有实质性的行动就晚了,什么都来不及了。再说了,他干的烂事儿还少吗?欠教训!”
堂哥:“那你到底想把刘财怎么样?你又能把他怎么样?”
江然轻轻吁出一口气,“见一次打一次,打到他不敢想不敢说,打到他老实,打到他看见46号的人就像耗子见了猫。”
堂哥:“你还是小心点儿吧,你以为学霸就不会被警察抓啊?”
江然细长的眼睛里闪出一抹狡黠,“我没到年龄。”
“什么没到年龄?你今年都16了,你知道16意味着什么吗?16可以判刑了弟弟。”
“我还没满16岁。”江然说。
“快了好吧,你清醒一点。”
“我11月份才满16,还差3个月呢。”江然眉尖一挑,笑了。
“”堂哥双手叉腰,“反正你给我小心一点,好好上学,别惹事。”
“哥,我可以跟你保证,”江然说,“我不会带着你家赵春来一起的。”
“你跟我扯来子干什么?我现在说的是你,我也拿你当我赵家的弟弟。真是的老子那些烧烤啤酒都喂狗了。”堂哥锤了江然一拳。
锤的挺重,是堂哥的风格。
江然摸着肩膀笑了一下,“放心吧哥,不会有什么事的。”
“我放个p的心。”
“你要相信我的脑子。”江然弯起食指,点了两下自己的脑袋。
堂哥甩了个白眼给他,摇着头“啧”了两声,还是老样子,江然很难被说服。
江然跨上电动车,拧了一把车钥匙,“走了。”
“哎——我还有件事要问你。”堂哥抓住江然的手腕。
“你今天问题挺多啊,哥。”江然单脚撑地,“问。”
“你那个帅哥同桌你们感情挺好啊?”
江然眉头皱了皱,他不想说楚克鼻子的事儿,看向堂哥,“我跟他怎么个好法?”
“你老看着他笑,一顿宵夜下来你都对着他笑了多少遍了你知不知道?你对我们家来子就没这样过,你们还发小呢。”堂哥说。
“哦——”江然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想到楚克又不自觉地翘起了嘴角,“哥,你觉不觉得他的脑袋像颗卤蛋?”
堂哥:“????卤蛋是什么玩意儿?”
“你可能还不知道,他以前头发可好看了,长的,还带点卷,扎在脑袋后面特别帅。”江然说,“结果今天上学第一天就被米笑他爸剃了,他脑袋顶又特别圆,特别像你店里卤的鸡蛋。我一看到他的脑袋就有点想笑。”
仔细一想,确实有点像!堂哥也想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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