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吴镇往南走三里便有一片小林子,林子离镇子不远,镇里人偶尔会到此找些草药果蔬,由于常有人来,山林中便不见得有凶猛恶兽,因此镇里那些十来岁的少年郎会常找机会来这林里抓些野兔,掏几颗鸟蛋。
许遂行没往里走多远,数过六七棵树,就把两只黄鼠狼妖都放到了地上。
黄鼠狼妖的崽子才从乾坤袋里出来,落地之时吓得满地逃窜,最终钻入了一片灌木丛里,看自个的爹没走,又从灌木丛里露出两只黑豆般的眼睛,暗暗观察。
“小崽子不成气候,道长莫见怪。”黄鼠狼妖没化人形,就这么立着身子,向许遂行作了一辑,“道长心善,定有好报。此次道长不杀之恩,来日小妖必报。”
“报不报的倒是无所谓,只是往后别再到镇子里做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毕竟下一个道士可不会手下留情。”许遂行说,“我就将你们送到这儿了,之后是要到别的地方栖息或是留在此地都随你们便,走了。”
黄鼠狼妖点点头告辞,窜到灌木丛里,要找自家的崽子。
许遂行扭头而去,听见那崽子在后头和它爹嘟囔了句:“那只麻雀精瞧着好好吃。”
“想什么呢鼠崽子,那是道长的灵宠!”
“呜……”
那崽子大概是挨了他爹一掌,许遂行听到呜声前那“咚”的一声,就觉得头疼——小时候他也这么给师傅敲过,也不怪得那小崽子哀嚎。
许遂行的师傅,是那云剑宗上的四长老——观云道长。
许遂行三岁就没了爹娘,那时无依无靠,被一个老乞丐捡走,在不同的地方混迹了两年多。六岁时忽然就被那老乞丐带上了云剑宗,老乞丐把他交给了云剑宗,自己则拿了一袋银票走了,从此,他便跟了那观云道长,一跟就是十四年。
以岁数来讲,他应当是跟了师傅十六年才是,为何说是十四年,那就得提及两年前自己犯了一错,引得师傅雷霆大怒,撂下了断绝师徒关系的话。
可他却不记得两年前自己所犯何事,他并非没将此事放在心上,而是早几月前,自己特地施术,封了些自己不想记得的东西,因此犯的错,大概和自己忘记的事情有关系。
不过许遂行记得,两年前他拜别师傅时十分干脆,也将师傅那气话当了真,收拾了两件衣服便出了宗门,即潇洒,又叛逆。
可后来他听闻师傅并未将他除名,心里难免有些窃喜。于是,挂在自己山纹剑上的流云木珠剑穗就没取下,在外,他还是云剑宗的弟子。
云剑宗弟子的信物,其中的剑穗并非象征,那颗流云木珠才是。
木珠原身是云剑宗培养的一棵矮木,由云剑宗五长老看管,每当云剑宗弟子学会操控自身灵力,五长老便会截下一枝,交由弟子以灵力浇养,等这一枝长成,能打磨成珠、刻出流云,就证明该弟子可任意操控灵力,若他课业有成,那便可到宗门外去历练。
许遂行记得自己是弱冠那年磨出的流云木珠,同年师傅赐字“凤锦”,后来外出历练做了什么,全是不记得了。
这大约也被他用术法封了起来。
自从没了那一段记忆,许遂行常会好奇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才导致自己要将那段记忆给封印。可每好奇一阵子,有了“要不要强行记起”的想法时,一种抗拒感便临了心,久而久之,他干脆不再好奇,一个劲儿地冲着自己的目标前行。
此时他站在西吴镇外的南边,他朝西北边远远望去,见青天一片,远山绵延,不知自己要去隐居的那座“陈祁山”,是其中的哪一座。
“瞧着很远啊。”许遂行喃喃自语,又往肩上的小麻雀看了一眼,伸出手逗了逗他,“突然有些庆幸你在几年前吃了我那颗灵气丹,否则就不会生出灵性,与我作陪。”
小麻雀往手指上蹭了一蹭,它生了灵性却不会讲话,只能靠动作与叫声表示自己的情绪。此刻这么依着许遂行,发出几声细细的鸟鸣,心情可就是好的。
许遂行的大计划是前往陈祁山,而目前的小计划则是回到西吴镇给自己的小灵宠买一袋粮,用买粮剩的铜板买上两个爱吃的胡麻饼,接着就在西吴镇里给人看一天的手相,一天下来怎么也有几两银子。
完事今夜休息继续找个破庙一夜,翌日就往西北边出发。
只是等他回到西吴镇南门,看到在周边来回踱步的段山柏,好似就看到了“事与愿违”四个大字。
可许遂行又想,他这一来一回也差不多也一个时辰,这人总不会为了找他,而在这等上一个时辰。
但许遂行到底是担心,他垂下头,尽可能避开与段山柏对视,同时准备绕进街巷,想绕一个大圈,把对方甩远。
可到底是事与愿违。
段山柏远远就见着他的身影,不等他往街巷里绕,已经喊着“九云道长”向他跑来。
这人竟真是在等着他回来!
许遂行定在原地,不解问:“你等我作甚?”
段山柏带着满面笑容,却略显傻气,“说来惭愧,我虽是逍遥阁子弟,可手上功夫不太好,此番出来历练,就想寻个人一道走,去哪都行。我看与道长有些缘分,就想和你一道走走。”
话才出口,小麻雀又叽叽喳喳乱叫起来。
“你还是换个人吧,我要去隐居,不与旁人同行。”许遂行没隐藏此行目的,神情淡漠的绕开段山柏前行,希望他能知难而退。
段山柏显然不会看脸色,甚至还死皮赖脸的凑了上来,问:“隐居?我以为九云道长不让我跟,是因为要回云剑宗去了……道长不回云剑宗吗?”
许遂行听罢,沉默稍许,想和往常那般,说自己平日都有寄信回去,可话到嘴边就拐了一个弯,“回不了,被逐出师门了。”
大概是憋了许久,又许是认为此人往后都不会有交集,两年都未曾回过云剑宗的理由,就这么道出。
小麻雀没了声音,段山柏还在跟着走,却和小麻雀一样沉默了。
“不必觉得我可怜,我当时犯错惹了师傅生气,罪有应得罢了。”
段山柏抱起满怀好奇:“我并未觉得道长可怜,只是替你惋惜。道长并非十恶不赦之人,你是犯了什么错,才被……才被逐出师门的?”
“你怎知我是不是十恶不赦之人?”许遂行从腰间锦袋中掏出五个铜板,预计用这些给小麻雀买一袋粮,“但犯了什么错,我是不记得了,若你真有这么好奇,不如到云剑宗去问个清楚。”
粮铺开在集市中间,许遂行独身走入,用五个铜板换了一小袋黄小米,这够雀儿吃上小半个月了。
买粮时段山柏没有离开,许遂行出来后他又是紧紧跟随,随之又问:“那道长此行,是要去哪儿隐居?”
“陈祁山。”许遂行站在一面砖墙边,掏出一点儿小米放在手心,朝雀儿稍稍示意,雀儿便跳到他手腕上,一点点啄食,“隐居是我自己的事,你想找人一同游历,别选我,换个人吧。”
小麻雀大约是饿得慌,一刻钟不到就将小米吃的干净,滚到指缝的都没放过,可见他被许遂行养出了一个爱惜粮食的好习惯。
“现在就要往陈祁山去吗?”
“明日出发。”
“那今日……”
“摆摊。”
“摆摊?”
许遂行不再废话,往市集末尾走,站在一处空地,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根竹子及一面破布,破布上用木炭写着“算命三文一次”的一行字。
他这是要挣银子。
三文一次,这价钱定的好,是寻常人家出得起、富家子弟随手花的价。
果然很快来了一名带着丫鬟前来的姑娘,芳龄约莫二八,许遂行看其是一生向善的命格,算到她在两年后家中兴起,而后一生富贵。
等那姑娘走后,段山柏问:“她的命格真有这么好?”
“羡慕了?羡慕追去罢。”
“不羡慕,只是好奇。”
许遂行说:“从手相看来,这姑娘的命格就是这般好。”
“若她命不好,你是说实话,还是只说她命里好的一点?”
“我只说实话。”许遂行道,“什么人有什么命,就算不找人算,他们也该是心里清楚的。”
段山柏:“你不怕他们不领情,要因此砸你的摊子吗?”
“我只收三文钱,能指望我说出什么好话?想听好话的,不如去找那些收五六两银子的江湖道士。”许遂行嘴角勾起一笑,“我的摊子不过一根竹子和一块破布,要砸也没什么好砸的。而且那些个找事想打架的,我也不是打不过。”
段山柏沉默了片刻,扭头忽然问:“说来,你既然是去隐居,为何还要赚银子呢?”
许遂行瞥来的眼神里透着鄙夷,可想想又是理解,毕竟没这心思的人总不会去了解隐居需要做什么准备,便稍作解释:“隐居说着好听,看着也是到山沟里头去过日子,悠然自在得很。可现在修道的人多了,不想留念红尘的人也多了,也就有了不少人跑到山里头隐居。
因此隐居的人多了,便有了‘商人’的出现。那些商人通常是附近宗派的长老,他们先是占个山头,一旦有人来隐居,就要收人银子,收了银子便划地和给地契,地契到手,之后是要耕种、造房,都没人管,到那时才算是隐居。”
当今世界,没点资本还不能隐居了。
段山柏腹诽一句,接着问:“他们收银子,那隐居在山中的修士不会有意见吗?”
“宗派为隐居之人提供保护,还会注意是否有人会在山中嬉闹,打搅隐居者,那些修士能有多少意见?”
“那划一块地……要多少银子?”
许遂行:“陈祁山离各宗派都远些,去的人不算太多,银子要的也少些……大概是要二十两银子。”
段山柏又问:“那你挣了多少?”
“…”许遂行沉默片刻,才挤出一个数来:“一两十三文。”
“…”
四周似乎都沉默了,段山柏一句话也憋不出,默默垂下了头。
…
这一上午许遂行迎了不少客,也如他所言,三文钱的算命没有一点花言巧语,他挣了三十多个铜板,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但许遂行并不在乎,他在西吴镇不过停留一阵,这些得罪过的人也不过是路途中的过客,就算他们因此想报复许遂行,后来也不一定能找到他。
市集上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日头往天中挂,许遂行怕热,将自己藏入屋檐阴影下,写有“算命”二字的布幡还立在外头。
午时已到,饥饿感早已将段山柏笼罩,可许遂行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段山柏有些怀疑,他是不是为了省银子,而不打算吃午饭。
蹲坐在一边的段山柏伸手揪了揪许遂行的衣摆,微微仰头,“遂行哥哥,我们吃饭去吧?”
此话一出,他才觉大事不妙。
那边许遂行已经僵住,半晌后他扭过头,一把扯走对方手里的衣服,面露悚意,像是听到了什么令人惊骇的东西。
“你方才……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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