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未看见母亲被冤魂手刃的场面,可许遂行已经确定,方才清醒看见的鬼灵就是十几年前令他家破人亡的凶手!
他那一句嘶吼显然不是说说就算,就算是冲动,他也确实有次想法并打算要行动。
可惜,与鬼灵感知共通消耗了他太多心力,在鬼灵受到伤害之时,他的身体也在其中受到不算轻的内伤。
于是气急攻心之时,内伤与怒气相撞,一口闷血便呕出,人也昏死过去,冲动式的报仇宣告失败。
作为同样被拉入回忆的段山柏自然也看到了所有,他们同是作为第三人窥看这段回忆,可所感大不相同。
段山柏睁眼之际看到的是新嫁女坐在床上、假扮婢女的女子推开房门,带着下了毒的饭菜走入房中。
他能自由行走,却不能离开新房,等怨鬼打开房门,他才能往外查探。
他在外边所见场景与许遂行一样,甚至比许遂行看的要多——包括围在年幼的许遂行身旁的几个妇人是如何被怨鬼杀害、许遂行是如何被护在身下、后来鬼灵又是如何被收服、许遂行最后又是被何人救走。
许遂行能与鬼灵共通当年痛楚,因而身处往事回忆中消耗的时间及精力要比段山柏多得多。
若许遂行能与其他修道者一样,那他该和段山柏在同样的时间醒来,除了消耗些精力,就不会有别的伤害。
可他到底不同。
“对不住我方才不知他有这样的情况”端坐在后头许久的鬼灵满面愧色,不时抬眼向许遂行望去,“在外头说话时,我没见他身上有这样浓厚的鬼气好在这院子还有我师傅留下的灵力护持,否则就大事不妙了。”
段山柏听着不对,揣着疑问向鬼灵望去:“鬼气浓厚?”
为何会鬼气浓厚?那颗可以压制鬼气的丹药不是才吃下吗?是丹药效果消失了?还是有别的什么原因?
鬼灵道:“其实方才在外头,他周身气息干干净净,同普通修士没有任何区别。我身为鬼灵,这些东西是瞧得最清楚的,又曾是宗门弟子,也十分清楚若凡人身上占有鬼气会有什么后果。若我原本看见他有这样一身浓厚的鬼气,断然不会轻易将他拉入鬼灵的过往回忆之中去受罪。”
她看了看许遂行,十分疑惑:“可这一身鬼气他是如何隐蔽的呢?”
段山柏回答了她:“用丹药。”他知晓鬼灵无害,便从实告知,“我们来之前去了一趟临秋台,临秋台的神医为遂行配了能抑制鬼气的药。凤锦用这药本是为防害人害己,可我与他都万没有想到,会在此处再次遇见能带人观往事的鬼灵。”
“再次?”
段山柏颔首,言简意赅地答:“去临秋台前遇到了一回,也是在那处发现遂行身带鬼气。”
他不细说,鬼灵也不去追问,她知道那一回发现鬼气定然是发生了什么,于是有些庆幸:“幸好我先将你们带进院里来了,这儿有我师傅的禁制,鬼气无法外头泄露,招惹不了什么来。”
段山柏沉默不言,侧坐在许遂行身旁,看向许遂行时眉目尽是担忧。
他不是大夫,可看方才许遂行吐出一口血又陷入昏迷的样子,心揪得直疼,他知道许遂行状态不好,他需要一个大夫。
他当机立断,起身说:“凤锦状态不好,我去给他找个大夫来看看。”
鬼灵却挡在了门前,显然是不打算让他出门。
段山柏脸色黑沉,当即刀剑相向。
“不是我想拦你,是你们暂时出不去了。”鬼灵匆忙解释,她抬手向门窗挥洒一道乌黑灵光,灵光中闪过几只翩翩飞舞的黑蝶,黑蝶透过了门窗,一直沾血的手掌徒然拍在门上,紧跟的,是千万只手掌拍打在房屋周边的巨大声响。
“我带你们进入房中的下一瞬,这些无意识的恶灵便将这间房间围得滴水不漏,方才你们没听到声响,不过是我暂时消除了房间外的声音。就如此状况,你别说要找大夫了,你走出去一步,就会被他们撕得粉碎。若你实力强、运气好,真闯了出去,可带回来的大夫也是肉/体凡胎,面对这些恶灵,他进来还有命活吗?”
段山柏脸色难看,他一言不发,收剑之后重新回到许遂行身旁,抓起他的手腕,先输送一些灵力,希望能缓和他的一些疼痛与难受。
许遂行本来因难受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不少,气色虽然没有好转,可照他反应来看,是比方才要好些了。
鬼灵挥手再度洒出一片小黑蝶,门窗上的血手印消失不见,那些拍击声也在小黑蝶透出门窗的一刹消失不见,房内外重回宁静。
“这些恶灵,是十几年前你杀的那些人?”段山柏问。
“嗯”她看上去有些难受,但木已成舟,过去的便不能重来,就算她是在无意识中错杀这几十人,那也是她动的手,难过也无济于事。
段山柏问她:“这些恶灵因你而死,他们要寻仇,不该是寻你才是?为何看见外人前来,就如此兴奋?”
鬼灵尴尬笑答:“大概是因为他们打不过我。”
“你若不反抗,让他们将你撕碎,或许也能清除他们身上的怨气。”
“但清除不全该怎么办?”
“所以这就是你将我们二人掳进来的原因吗?”段山柏凝望着她,“帮你将院中所有恶灵送入轮回。”
鬼灵抛去脸上那点尴尬,笑着重重一点头:“聪明人。”
“可若我们敌不过这些恶灵呢?”莫名被人掳到一地,心爱之人受了伤,肇事者还要他们帮忙做事,这实在叫段山柏心情不悦,“你要我们白白送命不成?若是那样,倒不如先杀了你。”
“不杀”
虚弱的声音从床榻上传出,段山柏还捏着许遂行的手腕,在这一声传来后能感觉到许遂行轻轻反手,费力地勾住他的食指,“不能杀她,她知道咳咳咳咳咳”
听到声音后段山柏整个人便紧张起来,他回过身轻手轻脚扶起许遂行,给他拍着后背顺气,气顺过来了,就让他靠在床头,再动作快捷的倒来一杯水,细细给他喂下。
“小师弟身旁有个贴心人,我都妒忌了。”见他对自己敌意减轻,鬼灵不由得闹起一句半真半假的玩笑——她也不清楚这二人是真是假。
许遂行缓过了气,对着这句话没有多少情绪起伏,他垂眸没有看她,说:“虽然我与你为同宗师姐弟,可这不代表就能抵消你是杀我父母、害我家毁人亡的罪行。尽管我不说,但你到底还是我的仇人。”
“我明白。”鬼灵嘴上带着浅笑,“可你为何,突然又不想杀我了?是冷静下来了,还是有别的原因?”
“那个人是你的谁?那个留着白色胡子的老人,我在你的记忆中看见他穿一身道袍,样貌清晰,他一定是你所熟悉之人!”许遂行终于抬头向她,“他救我一命,我总得报恩。”
鬼灵想了想,“你说的,大概是我师傅。”
“他人在何处?”
“他不在了。”鬼灵抿唇苦涩道,“那年师傅赶来与我对抗,以重伤换我清醒,带走你后他便在这院子立下所有鬼灵不得离开的禁制,后来便身亡了,可他身亡后,魂魄并未立即走入六道轮回。因为我,他自觉对你有愧,于是灵魂不散,带着你离开了连原县你们离开后我就什么也不知晓了,但如今看来,你顺利入门云剑宗,还学有所成。”
许遂行震惊得说不出话。
当年老乞丐不,鬼灵的师傅年龄不小,资历不浅,虽然不是自己的师傅,可在宗门里,他也是要恭恭敬敬喊对方一声“尊长”的。
如今得知了对方在离开连原县前就已身亡,那当初尊长带着自己浑浑噩噩在世间闯荡四年,日光下他能曝晒,那和满身灵力相关,夜里无需睡眠,是因为鬼灵不需要睡眠。
如此,多少也说得过去了。
可想了一路的恩要怎么报?
许遂行看了看远处已是鬼灵的宗门师姐,有些难受的想——不然将对尊长的恩放到这位师姐身上,恩仇皆消了罢?
可自己对她的仇不是小仇,再者恩是恩,仇是仇,到底不能相提并论,这样大的仇也没有什么功过相抵可言。
许遂行一时陷入了难以抉择的困境之中。
“小师弟,我有一个想法。”或许是见他神色纠结,鬼灵上前一步,没靠太近,但能更好的看清许遂行,“师傅当年落下禁制,许多恶灵被桎梏在此地,包括我,包括被我杀掉的那些无辜之人。可惜,后来师傅没能再回来,这些恶灵就留到了现在。”
许遂行问:“师姐如何想的?”
“你与这位公子一道,将院内恶灵送入轮回,就当是给我师傅报恩了。”鬼灵莞尔道,“我就不必了,我自己走魂飞魄散的道儿。”
许遂行眉宇一蹙,当即拒绝:“我不用你走魂飞魄散的道。”
他虽对对方有仇,但亦知道她是为人所害,这才被恶意控制,犯下了弥天大错。
鬼灵坐在椅子上,看着脚尖,两只脚尖相互顶了顶,“我有罪,已无处可去,天地不容。”
“在我们将院内恶灵送入轮回时,你得协助我二人。”
“这自是可行的。”
“且”许遂行迟疑道,“拼尽全力,护我二人,我俩,一个都不能死。”
鬼灵重重点头:“我会拼尽全力相助。”
“不必护我。”段山柏接了许遂行手里喝空的茶杯,“遂行还有内伤,他又是你的师弟,你护好他便可。”
许遂行凝眸,似乎在细细端详段山柏的五官,随即才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喃喃自语:“真想知道,你曾经究竟,做了什么让我难以原谅你的事。”
段山柏没有说话,他与许遂行四目相对,悄悄握住了许遂行藏在被褥中的一只手。
许遂行由他握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收回,“算了,我又不想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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