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桥的步伐十分稳健,即便背上多了个人,也没影响行走的速度。
苏釉安静地伏在他背上,犹如置身于一艘十分安稳且巨大的轮船上,又如幻想中婴幼儿的摇篮中,在那规律的轻微摇晃中,内心渐渐回复安宁。
这种安宁对他来说十分罕见,像微风吹过湖面,澄清碧波轻拍堤岸,与岸上迎风摇曳的垂柳相互映照……
安静,舒适,放松,像是无忧无虑。
苏釉认为这大约和路桥身上那股极淡的香水味儿有关。
他将鼻尖轻轻埋在路桥脖颈处,感受着那股和对方体温融为一体的清新气息。
像是清新的海盐,又像是浅淡的冰川,淡得好像稍微离远一点就会消散无踪。
“哥,你用的什么香水?”苏釉忍不住问。
因为注意力过于集中的原因,他没注意自己的唇瓣轻轻蹭过了路桥的耳垂。
前面的人迟迟没有发声,苏釉翘首等了好一会儿,只得重新俯下身去,连一双环着路桥脖颈的手也随之垂落下去,仿似在表达着主人的失望之情。
“没用。”本以为路桥不会回答了,可片刻后,他的声音还是沉沉地传了过来,低音炮一般敲在苏釉耳膜上,让他忍不住想要抬手揉一揉耳朵。
“真的吗?”苏釉不信,他自顾自往前凑了凑,又在路桥发际轻轻嗅了嗅,“可是好香。”
“说了没用就没用。”路桥觉得苏釉这样在他身后蹭来蹭去可太烦了,“你妈在二楼专门弄了一间房间存香水,你不问她来问我?”
“她的香水都不好闻,太熏人。”明明路桥已经否认自己用了香水,苏釉还是忍不住称赞,“还是哥身上的好闻。”
他思考了片刻,又说:“让人觉得舒服,抱着很容易入睡。”
他这话说得未免有些暧昧,可偏偏语气又十分干净,纯粹中透着股自然而然的天真。
就连柔软的唇或者浓密的睫毛擦过路桥的皮肤,仿似都是无害的。
让路桥很难正确解读。
好在停车场到了,路桥也懒得解读,他毫不客气地将他从背上扔了下来。
说是扔,但那股劲儿又拿捏得特别巧,苏釉受伤的那条腿一点儿都没有受到波及。
见苏釉有点手忙脚乱地扶着车门站稳了身体,路桥虚虚扶在他身后的手也悄悄放了下来。
“年纪轻轻就睡眠不好?”他坏心眼地勾了勾嘴角,“回头让谭淞再给你介绍个理疗大夫?”
苏釉没说话,只微微嘟了嘟唇。
每次被路桥教训时,他表面上虽然很乖,可嘴上这种下意识的不服气却瞒不过人。
经过治疗,他的嘴唇已经恢复了少许血色,在暖黄色的路灯下微微嘟起来,像是草莓色的果冻。
路桥不动声色地侧开眼去,将视线投向了一直跟在身后,此刻正悄悄扯着苏釉衣摆的吕少言。
“可不可以告诉我,”路桥问,“是谁打伤了他?”
他的语气很平静,听起来毫无波澜,可不知为什么,吕少言却暗自打了个哆嗦,在心里悄悄为何显默哀了起来。
不过,他吕少言是讲义气的。
除非是对他严刑逼供,否则,他绝不可能把何显供出来。
不管怎么说,这一次确实是他将何显拉下水来的。
“我……”吕少言支支吾吾,刚想说自己也不知道,就见苏釉轻轻一抬手,修长的食指不偏不倚地对准了他
“还有谁?”苏釉说,面不改色心不跳,“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吕少言:……
我靠!
他这会儿不心疼苏釉了,他心疼自己。
路桥显然也有些意外,他面上不动声色,只目光凝在了吕少言身上。
“我我我……,”吕少言连说话都磕巴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小,“我当时是要打别人的,谁知道柚子非要过来拉架,我没把控好……”
路桥没说话,沉默着看了他片刻,那双凤眸本就十分凌厉,此刻静默不语下几乎像是能看透人心。
就在吕少言快要撑不住投降时,苏釉忽然轻轻拉了路桥一把。
“哥,他不是故意的,”苏釉说,好人坏人都做了,“你别吓他。”
“我吓他了?”路桥似笑非笑地看向苏釉,“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吓他了?”
“你那目光像是要吃人一样,”苏釉小声嘀咕,“看着就不善良。”
“嗯,”路桥点了点头,“我是不善良。”
又对吕少言说,“所以就想问问你,怎么没连他另一条腿也打断?”
吕少言:……
苏釉:……
“知足吧,小少爷,”朱宇刚把礼品为老主任送到车上去,这会儿忍不住隔着车身打趣苏釉,“我们路总去机场的路都走了一半儿了,结果又匆匆折回来。”
“还又特意联系了谭少爷,让骨科最好的医生在这里等着,够善良了。”他还没说完,可嬉笑的眼睛一下撞进了路桥不冷不热的眸子里,只得做投降状停了下来。
“哦~”苏釉抬眼看路桥,那双眼睛里慢慢染上了笑意,笑意越积越多,最后简直像要溢出来一般。
“是真的吗?哥。”他问,瘦削的下巴略抬了抬,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不是。”路桥冷冷地哼了一声,可苏釉却忍不住笑出了声。
那笑声那么清脆,飘荡在夜风中,他眼眸弯着,毫不吝啬地向冷着脸的路桥道谢:“谢谢哥。”
连声音里都染上了美滋滋的意味。
好像路桥对他好一点,就足够让他心满意足。
路桥沉默地看他片刻,随后低声交代周冲送吕少言回家。
而朱宇也拉开了车门,小心翼翼将苏釉扶了进去。
“柚子。”随周冲离开前,吕少言忍不住还是叫了苏釉一声。
有件事,他在心里计较了许久,思前想后,他觉得应该还是让路桥知道会更好一些。
“嗯?”苏釉从将车窗里探出头来,以为吕少言怕周茉知道后会跟他没完,于是安慰道,“茉姐那边不用担心,我去说。”
“我不是想说这个,”吕少言说,片刻后他说,“生日快乐。”
苏釉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点了点头。
车厢里安静了一瞬,衬得路桥的手机铃声特别紧迫,苏釉偏头去看他:“哥,你电话?”
但路桥没有接,而是问他:“今天是你生日?”
苏釉抿住唇瓣,指腹轻轻摩挲着书包带子。
“为什么不提前说?”路桥又问。
“我平时也不怎么过。”苏釉只得说。
手机铃声沉寂下去,车型里陷入昏暗,暮色中,苏釉只能看到路桥雕塑般立体的侧面剪影,却看不清他的表情。
片刻后,他摁亮屏幕,将电话拨了回去。
“嗯,”苏釉看他垂着眼睫讲电话,唇角渐渐漫起一点微不可察的笑意,“落地了?”
对面辛免大约抱怨了几句,路桥很轻地笑了一声,又说:“阿炀不是去接你了?”
这次,对面说的时间略微长了些,路桥像是有些无奈地揉了揉额角:“我送个小朋友回去,待会儿三千见吧。”
说到“小朋友”三个字的时候,他偏头看向苏釉,苏釉没吭声,只冲他轻轻地眨了眨眼,两簇睫毛在昏暗的光线中,犹如两把小刷子,不知挠到了哪里去。
直到路桥挂了电话,苏釉才说:“我今天十八了,不是什么小朋友。”
路桥靠在座椅深处,微微偏头,像是不置可否地哼笑了一声。
“你也才二十五六岁。”苏釉不服气地嘀咕。
“哦。”路桥说。
无视他的漫不经心,苏釉慢慢靠近他。
“哥,”他放软了声音,一听就是有所求,“今天我生日诶。”
“嗯,”路桥淡淡地应,“之前提都不提,现在知道是自己的生日了。”
但也没有过分为难他,“想要什么?”
“要什么都给吗?”苏釉问。
“想得美。”路桥低低地笑了一声,“先说出来我听听?”
“我不要别的。”苏釉说,目光灼灼地看他。
那目光像两簇小火苗,将路桥彻底笼住,直到路桥那双眼睛危险地一眯,他才慢慢垂低眼睫,轻声道:“我就想跟哥一块去玩儿。”
那一瞬间,路桥觉得自己心底蓦地一松,他这才发觉,自己的心脏原来曾紧紧揪起过。
像被谁捏紧放松又捏紧,来来回回地揉搓了一遍般。
“不行。”他说,面上不动声色,十分无情。
“可今天是我生日诶。”苏釉抓着他搭在扶手上的手轻轻摇了摇。
“而且是我成人的生日,还过得很不顺利。”他说着连声音都低了下去。
苏釉的指腹十分柔软,和他说话的语气一样软,让人不忍拒绝。
“看在你生日的份儿上,就这一次。”
“嗯。”苏釉点头,满眼喜悦。
这样的喜悦再一次让路桥觉得他过于容易满足,也让人容易跟着变得轻松。
车子到了三千,路桥倾身向前,低声向朱宇交代了两句,朱宇点点头,率先下车,将车钥匙扔给了侍应生。
苏釉见路桥没动,便偏头问道:“哥,还要背吗?”
“不背。”路桥看他一眼,像是有些好笑,“背着你进去成什么体统?”
也是,只想想那幅场景,苏釉就觉得很是好笑。
不过,看到再次从三千出来,且身后跟着推着轮椅的朱宇时,苏釉就更想笑了。
“哥,”他强忍住笑意问,“会所里怎么会有轮椅?”
路桥倾身打开车门,像是根本不想理他,可苏釉却知道,路桥大约是根本不好意思回答。
因为吕少思的那份调查资料中,对三千有过很笼统的说明,其中就包括三千这独一无二的轮椅。
据说还是郑铭他爹掌权的时候,有一次三千来了几位客人,不知道看了些什么非主流文学,非要搞什么轮椅play,郑铭他爹郑老爷子后来就让人特意订制了一批轮椅。
不过毕竟这么会玩儿的人不多,所以后来,这批轮椅慢慢就闲置了下来。
之后,郑铭想要将这批轮椅卖给谭淞,让它们到医院里去发光发热,可谭淞以这轮椅太过花哨拒绝了郑铭的提议。
所以这批轮椅一直闲置至今,没想到今天又派上了用场。
“找了件全新的。”朱宇说,“又仔细打扫消毒了一遍。”
路桥没说话,面无表情地将苏釉扶上了轮椅。
因为路桥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所以从一楼到三楼,在众多猎奇与了然的目光中,苏釉又开口问了三遍。
“哥,为什么这里会有轮椅?”
“哥,他们为什么这样看我们?”
“哥,这个轮椅好像可以按摩,我可以试试吗?”
最后一遍的时候,包厢门刚被路桥推开。
除了谭淞还没到,郑铭,严鹤炀,还有一位十分秀气的年轻人齐齐向门口望了过来。
那年轻人更是在看到路桥的瞬间便立刻站起身来,隔着老远的距离,他带着久别重逢的激动,无比亲昵地叫了声:“哥。”
而郑铭则大惊失色:“我靠!轮椅!我家的轮椅?”
但路桥谁都来不及理会,他微微弯腰,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把握住了苏釉正要摁向某个按钮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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