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兰活着的时候张扬,死的也惨烈。
殷秀正誊写着道教经文,弘曜就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乖巧地看着。
他人还没椅子高,可神色却比誊抄的殷秀还要认真,甚至呼吸都小心了起来,似乎担心自己会打搅了额娘。
“皇上对年氏到底是不忍心……”殷秀轻笑一声,摇了摇头,“生前未曾心软过,死后倒是不忍了。”
与其说是甄嬛逼死了年世兰,不如说是雍正亲手扼杀了年氏。
都说年氏曾经宠冠六宫,可是风光之下却全是算计。
雍正在年世兰怀有身孕的时候没有心软,在处置年家的时候没有心软,唯一的心软是在杀死了她哥哥、侄子,发配了年氏一族之后,选择留一条命给年世兰。
这样的怜悯对于高傲的年世兰来说算什么?
爱不能,恨不能,不过是折磨罢了。
“娘娘!”剪秋生怕隔墙有耳,机敏地四周看了看,见没什么异常,才松了口气。
“怕什么,实话实说而已。”殷秀挑挑眉,“以贵妃礼仪下葬,谥号敦肃……可惜啊,人都死了,是答应还是贵妃,有什么区别呢。”
“奴婢别的不知道,只是都说温厚为敦,年氏嚣张跋扈,不配此字。”剪秋见多了年世兰挑衅宜修的时候,她对年世兰哪能有什么好感。
殷秀笑着看向她,“死者为大,你不怕她听到此话,来找你?”
“要来便来。”剪秋毫不在意。
如果年世兰来了,她还想泼她一身黑狗血呢,她要给自家娘娘出口气!
“人都死了,往日的恩怨是非,又有什么意思呢。”殷秀随口道,她放下羊毫,看着白纸黑字上的经文,“等它干了,便送去宝华殿烧了吧。”
“娘娘……”剪秋欲言又止,犹豫了半天,还是道:“娘娘,宝华殿是佛堂,主供释伽牟尼……烧道经不好吧……”
“超度亡灵可是善事儿,佛若有灵,也会同意的。”
“娘娘是为年氏超度!”剪秋不敢相信。
殷秀看着她那个眼神,总感觉自己像是背叛了她的负心汉。
“你可知我抄的是什么经?”
剪秋摇了摇头。
“《正统道藏》中的《太上道君说解冤拔罪妙经》。”殷秀摸了摸弘曜的小脑袋瓜,“年氏今生错事太多,十恶五逆、杀害众生……她伺候皇上多年,到头来却是一场空……若有来世,便做个寻常人家,和自己心爱的人一生一世一双人吧。”
殷秀抄写道经,一是多少算个心意,虽然人死如灯灭,但今生来世犹未可知,她自己不就是个例外。二来,宝华殿是宫中佛堂,她此经一烧,雍正总会知道的。
年世兰死的惨烈,殷秀可不想攀扯上关系。
死人总是容易受惦念的,更何况雍正本就对她心怀愧疚。
若非甄嬛恨极了年氏,否则也不会在这么一个关头,走这一遭。
说来甄嬛这么一走,以殷秀对雍正的了解,他多少都会有些迁怒。
只是甄远道如今在朝堂上的作用正大,而甄嬛之前确实也多番受年世兰折磨,年氏次次恨不得至她于死地,甚至贬为答应后都不罢休。
雍正即便迁怒,却也只能隐忍。
……
年氏葬礼临近年下,虽是贵妃之仪,却也草草了事。
沈眉庄看向甄嬛,无奈道:“年氏总是要死的,你何必走那一遭。”
甄嬛进了冷宫的事情是瞒不住的,如今后宫皆知。
虽说宫内厌恨年世兰的人不少,但却少有像甄嬛那样做的。
甄嬛眼睁睁看着年世兰撞墙而死,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而欢宜香的事情又不能宣之于口,只得沉闷道:“杀人诛心,我恨极了她……”
“皇上终究还是保全了她死后的颜面。”安陵容坐在一旁感慨道。
沈眉庄冷笑一声,“死后的颜面都是给活人看的,人都死了,她又如何能受用。”
甄嬛微微垂眸,“皇上这么做,无非是不想让人非议他的刻薄,给自己一点颜面罢了……”
沈眉庄与安陵容听了她编排皇上的话,面面相觑。
安陵容柔声道:“姐姐如今正得宠,何苦想这么多。”
“一时得宠又有何用……”甄嬛看向两人,“若像年世兰一样,为了皇上的宠爱而丧失了清醒,那才叫可怕。”
她自知如今与祺贵人得宠,都不过是倚杖家世功劳罢了,这和往日的年世兰又有何不同。
沈眉庄伸手搭在她的手上,“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对她有这么多感慨。”
“我原以为我恨极了她……可如今她死了,我只觉得悲凉。”甄嬛神色深沉,语态低落,“她当年入府承欢,哪里想到纵横了那么多年,却被自己的枕边人算计了,落到今日这样的结局。”
“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算计。”安陵容摇摇头无奈道,“我们算计,皇上自然也会算计。”
是啊,她都算计了这么多年了,之后算计着过又能如何。
甄嬛何曾没有清高、高傲过,可是为了活着,为了报仇,为了父母家人,她宁愿委下身段,依靠与纯元皇后相似的容貌复宠。
既然都已经算计到这个程度上了,之后又有何惧。
……
如今后宫中最得宠爱的便是婉嫔和祺贵人。
惠嫔是一向得宠,只是侍寝这件事在雍正心里,也是分个轻重缓急的。
至少在这一段时间,自是要以甄嬛和瓜尔佳文鸳为主。惠嫔虽然不是独占鳌头,却也是月月有份。
前朝后宫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一句空话。
前朝后宫人人都在算计,却没有人算得过雍正。挑选嫔妃是算计,翻绿头牌亦是算计。
真心无价,却比不上滔天的权利与富贵,而这份权贵往往独属于一人。
一山不容二虎,便是如此。
皇位如此,后位如此,对于宠妃、权臣来说亦是如此。
瓜尔佳鄂敏不满汉臣甄远道位居自己之上,而瓜尔佳文鸳不满汉妃甄嬛处处与自己并肩,甚至更甚。
上梁不正下梁歪,父女俩同样的卑鄙手段。
早朝上。
甄远道进言道:“启奏皇上,臣以为钱名世一案当适可而止,且不可过度追究。诗书问罪的事一旦蔓延开来,朝堂之上便会人人自危,谁还敢畅所欲言、畅所欲书?若是朝中文人阿谀之风盛行,那浩然正气便难以张扬了。”
钱名世素有“江左才子”之称,乃康熙四十二年癸未科一甲探花,后任翰林院编修、侍讲学士。
因为钱名世与年羹尧同年乡试,两人交情颇好。
雍正二年,年羹尧平定青海叛乱,钱名世赋诗八首赠之。
如今年羹尧已死,钱名世却因此而受牵连,以“曲尽谄媚、颂扬奸恶”而获罪。
雍正却不满甄远道所说,“你是说朕堵塞言路吗?”
“臣不敢。”甄远道抱拳道,“只是臣身为言官,尚不能恪尽职守直抒胸臆,那便真的是有负皇上隆恩了!”
瓜尔佳鄂敏见雍正神色不愉,便知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即刻站了出来,“启禀皇上,甄远道心存异望,不思悔改,奴才以为该当重罚!”
张廷玉见状出声道:“皇上明鉴,甄远道虽违逆圣意,却未有不臣之心。”
“皇上,甄远道身为婉嫔娘娘之父,不该自恃为外戚,攀附隆恩、恃宠为傲、肆意犯上,更不能因此而宽纵啊!”瓜尔佳鄂敏咄咄逼人、不依不饶。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雍正起身下朝,只留下一句,“甄远道革职收监,其家眷圈禁府中。”
甄远道叩拜在地,“臣……谢皇上隆恩。”
重阳之日倍思亲。
偏偏是今天,甄远道因瓜尔佳鄂敏告发其同情逆贼而打入大牢。
其实不止钱名世一案,先前年羹尧幕僚汪景祺写书称年羹尧是宇宙第一伟人,因此而获罪,不仅死无全尸,头颅更是悬挂于菜市须得十年才放能放下。
甄远道与瓜尔佳鄂敏感叹,汪景祺罪该万死不错,只是汪家一族却也被连累了。而头颅悬挂于菜市,菜市妇孺老少皆在,百姓难免因此而颤栗不安。
本是几句感怀,却被瓜尔佳鄂敏告发于雍正,说他不满皇上决策,为汪景祺而叹息。
而后来钱名世之事,本就是曾经的诗赋,何苦如今翻出来定罪。甄远道不愿随波逐流,作诗谴责钱名世,却被认为是同情逆贼,实际上不过是莫须有,被有心人利用罢了。
“嬛儿!”
“婉姐姐!”
沈眉庄与安陵容匆匆赶到碎玉轩。
甄嬛父亲收监的消息早就传遍了六宫,两人知晓这件事不可能漏过甄嬛的耳朵,一听到消息便立刻赶来了。
“眉姐姐、陵容……”甄嬛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毫无血色。
“这是怎么了?”沈眉庄坐在床畔,探了探她的额头,又看向一旁的槿汐,“你家小主这是怎么了?可请了太医来?怎么好端端的就病了!”
槿汐神色忧忧,“回惠嫔娘娘,温太医已经来看过了。小主没有大碍,只是听了消息,痛心难忍。”
安陵容叹了口气,“姐姐你先别慌,此事还未有定论,甄大人虽革职收监,皇上却没有定罪。”
沈眉庄蹙着眉头,“原以为斗倒了年家,如今却又来了个瓜尔佳氏……”
“可是我不知我还能如何……子虚乌有的罪名,不过是他们怎么说,就怎么算罢了。”
甄嬛只觉得自己累极了,她像是沉在无边无际的海里,每当她好不容易浮出水面的时候,就有一只手狠狠地将她扯了下去。
“我去求皇上!”沈眉庄抓着她的手,“你不能就这样放弃,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玉娆尚小,如今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他们唯一的指望便是你啊!”
安陵容附和道:“我和眉姐姐一起去养心殿求见皇上,婉姐姐一定要顾好自己的身子啊。”
“你们别去……”甄嬛喘着粗气儿拉住两人,“后宫不得干政,此事你们绝不能牵扯进去,办法让我再想一想……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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