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婉嫔在殿外求见。”
弘曜正在柔软的地毯上蹒跚学步。
殷秀坐在地毯另一端的软垫上,伸着双手,直到弘曜跌跌撞撞地走到她的面前抱住她,一大一小嬉笑了起来。
来到这个世界也有四年了。
殷秀原以为没了年世兰,宫中便没了热闹,如今再看,搅乱春水只需一颗石子。
“行了,额娘待会儿再和你玩。”殷秀在弘曜脸上亲了一口,才将他教给奶嬷嬷,让她们带着弘曜出去晒太阳,“警醒着点儿,别让阿哥晒红了脸,即便他闹着要晒也不行。”
弘曜分外爱炙热的阳光。
即便什么也不干,也爱照射着阳光静静地待许久。
但是小孩子皮肤细嫩,怎能受阳光曝晒,无需多久脸红得就要滴血似的。
奶嬷嬷连声应下这才抱着六阿哥退下。
绣夏、染冬将铺在地上的毯子给收了起来,这地毯是专门用来给弘曜爬爬走走的,绝不能弄脏。
直到殿内的东西收拾好,剪秋才将婉嫔请了进来。
“臣妾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甄嬛即便心急如焚,却也没有上来就乞求殷秀,而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
“坐吧。”殷秀坐在榻上淡淡道。
“谢娘娘。”
甄嬛没有上榻,而是坐在了绣夏搬来的圆凳上。
“你今日来,是为了你父亲的事儿?”
“是。”甄嬛深吸了口气,她眼里有泪,却忍着没有落下,“臣妾的父亲绝不会欺上罔下,所谓的同情逆贼子虚乌有,只不过是奸人挑拨离间的伎俩。”
殷秀摇了摇头,“你向来聪慧……你应当知晓此事的决断不在本宫,而在皇上。”
“皇上敬重娘娘,臣妾所说在皇上看来不过是辩解,但是娘娘说的皇上一定会听!”
“你错了。”殷秀低眸看向她,“此事谁说都没用。”
甄嬛紧了紧握着帕子的手,终还是低眸垂首道:“臣妾愚笨,请娘娘赐教。”
“你不是愚笨,只是关心则乱罢了。”殷秀喝了口茶,“在皇上看来,你父亲什么都没做,便是最大的错。但也正是什么都没做,他如今才有时间等着你。”
在雍正看来,甄远道未曾作诗斥骂汪景祺是错,未曾对钱名世落井下石也是错。但甄远道真做了什么,这罪名便连洗清的机会都没有了,无需收监,直接人头落地。
“娘娘的意思是?”
“此事无人能说服皇上,因为皇上心中已有了定论。无论是谁求情,在皇上看来都是叛党、逆党,与年羹尧一脉。”
“那臣妾的父亲该怎么办!”甄嬛跪在殷秀的面前,“臣妾不求别的,只求能再查一查、探一探,仅此而已……臣妾只需要一个证明臣妾父亲清白的机会啊娘娘……”
“莫须有,如何证明?”殷秀淡淡看着她,“子虚乌有的事情,是非黑白不过是存于唇舌。”
甄嬛如何不知晓。
她正是因为知道,才无能为力。
若是结党营私、以权谋私,尚且一查便是非分明。
可偏偏是同情逆贼的罪名!
何为同情?她父亲什么都没做尚且就是同情?难道一定要落井下石,一定要雪上加霜,才算是清白?
这个世道,竟是要同流合污才算干净!
甄嬛泪流满面、瘫软在地,只能无助地抽泣。
殷秀看着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女人,低声叹了口气。
瓜尔佳鄂敏的所作所为,连殷秀都觉得再卑鄙不过。只是这个世界便是如此,一句话便是一条命。
“本宫不是说了吗?你父亲尚有时间等你。”
“请娘娘指教!”甄嬛磕头跪拜,久久没有起身。
殷秀起身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带着她走到了一旁的博古架上。
博古架上的珍宝有许多,金银玉器样样都不缺。
然而最中间的格子上,放着的却是一个不起眼的面具,看着不算精细,颜料的边界模糊不清,反倒像是自己涂的。
“这个玩意儿弘曜很是喜欢。”殷秀从架子上讲面具拿了下来,细细摩挲着,“他有的时候喜欢面具多一些,有的时候却又更想看面具后的我。婉嫔,你天生便有两张脸谱,有的时候合为一体,有的时候却可以分开。而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样的脸谱,极为重要。”
甄嬛顿觉清明,她知道,皇后所说的,是她与纯元皇后相似的容貌。
她天生便生了这一副容貌,但是他们又可曾想过,她是甄嬛,不是纯元皇后,她想做的从来都是自己。
然而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她已然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不过,你还要清楚一点,万事皆有度。”殷秀转身看向甄嬛,伸手理了理她凌乱的鬓发,“你虽有两个脸谱,但你亦是你,脸谱终究是脸谱。画虎画皮难画骨,而你要做的,便是画骨,否则画虎不成反类犬。”
“臣妾受教。”甄嬛行了大礼,“可是臣妾害怕这还不够……瓜尔佳氏虎视眈眈,臣妾的父亲怕……怕是等不到……”
甄嬛泣涕涟涟,一举一动皆是病美人的厌态,便是殷秀看了都不禁为之动容。
有这么一个美人儿在身边,雍正还可以毫不犹豫地下令将其父亲收监,当真是冷酷无情的帝王啊。
不过这也不是第一次了,一回生二回熟。
年世兰又何曾不是个美人,雍正不还是连人家全家都杀得差不多了。
甄嬛所说的也是事实,瓜尔佳氏想往上爬,自是不会放过甄远道这个拦路虎。如今甄远道已经被收监,之后定是少不了他的谗言佞语。
殷秀看着跪在地上不肯起身的甄嬛,无奈道:“你为了你父亲,是不是连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甄嬛抬起头看着殷秀,双眸通红,绝望又期冀,“臣妾这条命本就是父母给的,如今若是能用臣妾这条命换父亲的命,臣妾心甘情愿、九死不悔!”
“罢了。”殷秀虽无奈,但是对甄嬛倒是喜爱了不少,“剪秋,替本宫去拿那个方子来。”
“娘娘……是……”剪秋犹豫不决,“是库房木盒中的?”
殷秀点点头。
剪秋福了福身,“是,奴婢这就去拿。”
那方子毒得很,不过剪秋也不是为甄嬛担忧,只是那方子进了库房就压箱底了,娘娘又许久未提过,她都快淡忘了。
“你的身子亏损严重,这方子虽能让你怀孕,却生不下来。而且本宫可以实话告诉你,这方子阴毒,你身子本就虚弱,怀上之后更是再次亏损,别说胎儿保不住,或许连你的命都保不住。”
殷秀将这些事宜都一一交代给了甄嬛,至于怎么选,就看她自己的了。
“臣妾多谢娘娘。”甄嬛毫不犹豫地接下了这一张轻飘飘却又分量极重的白纸。
崔槿汐了解纯元,而苏培盛了解雍正。
甄嬛有这两大助力在,怀上孩子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要是等到。
但是模仿纯元却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成就。
惊鸿舞好跳,可若是想要不着痕迹又深刻入骨地让雍正怀念起纯元,以此照拂甄嬛、甄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时间不等人。
于是甄嬛做了一件极为大胆的事情,假报孕辰。
这件事本是隐秘至极的,只有甄嬛与温实初知道。
然而甄嬛刚从殷秀这得到了方子,回去便说自己已有一月身孕,这件事对殷秀来说可称得上明晃晃的阳谋了。
甄嬛是在赌殷秀不会揭露她。
“当真是狗急跳墙。”殷秀抱着弘曜悠悠叹了口气,“谁让我是个好人呢?对吧,弘曜?额娘是不是一个大好人?”
弘曜对着殷秀笑了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别人不知道,可殷秀知道他听得懂,只是还没学会口齿清晰地说话罢了,点个头对弘曜来说却是轻而易举的。
“人小鬼大!”殷秀掐了掐他的小脸蛋。
甄嬛不仅假报了孕辰,还吸取了富察氏的经验教训。
富察氏因着肚中孩子的不祥之命不受前朝后宫待见,直接送去了圆明园。
而甄嬛知晓自己腹中孩子即便怀上了,也是生不下来的,所以即使是祥兆也不能安在孩子身上。否则之后孩子没了,甄家只会更受厌弃。
于是甄嬛选择了曲线救国,放出流言吹捧雍正。
是雍正的政绩功德感怀天地,才让甄嬛这副破败的身子还能怀上龙嗣。
只是唯一的疑点是,雍正功德所化的福报为何会降临到甄嬛的身上,而不是宫中其他女人,例如惠嫔、祺贵人等。
对于这个疑问,钦天监给出的理由是:甄家世代忠臣,而甄嬛原以为自己不能孕有龙胎,于是自愿折寿乞求自己能为皇上诞下血脉,于是上苍怜悯,降下龙嗣。
钦天监能有这样的说法,也是因为先前甄嬛做的戏——她在螽斯门祈福,宁愿自己折寿十年,也想为皇上孕育子嗣。
钦天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又收了好处,可不就往死里编吗。
这么一套戏安排下来,雍正的气算是消了,甄远道也给放出来了,而甄嬛肚子里的孩子也掐着点儿地补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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