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九宫格玻璃窗滑下,她身着公馆的白衬衫,及腰的长发简单的束在脑后。时平昌忽然就想起唐寅的词“雨打梨花深闭门,忘了青春,误了青春。”
遇到她时,他正是个毛躁得不可一世的少年,那时她发才及肩。
时平昌步履沉稳的走过去,发现她眼神带着迷茫,看向一张没有图片的男科某疾病介绍。
“不识字还看!”他一出声,将鲸柒吓了个半死。这次倒是敢看他了。他穿着军装,脚蹬黑色皮靴,眼里终于带了些笑:“不怕我是鬼了?”
鲸柒紧紧捏着衣服下沿,时平昌知道自己吓到了她,不自觉声音柔和下来:“我还活着,你摸摸。”
他不容置疑的拉着她的手,发现小手倒是没以前那么粗糙了。
鲸柒咽了咽口水,壮着胆子将手拔了出来。她没想到他会在这里,不过遇到了也好,说清了也不至于整天提心吊胆。
“平昌……呃,大帅。”她声如蚊呐,时平昌低着头才听清她说了什么。
他面色一黑,不由分说拉她坐在了长椅上。“这个音量可不像你。”做完评价,他双腿交叠,胳膊张开搭在椅背上,痞里痞气。
鲸柒感受到搭在背后的胳膊,他的味道陌生又熟悉,霸道的占据胸腔。她突然站起身,那些心理准备在实战面前不堪一击,拔腿就准备跑。
时平昌哪能看不出她的念头,懒懒的抬腿一绊,她便狼狈的向地上栽去。在倒地前一秒,他伸手将她拉住。
鲸柒看着他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羞耻心也崩塌了。时平昌手足无措的看着她大颗大颗的眼泪,抬手一颗颗抹去,“不准哭了!”
以前也没见她这样过,即使小产那天,她还是缩在他身边,苍白的笑着对他说“没事,宝宝会变成守护神保护爸爸的。”
那时他第一次想放弃谋划的种种,他抚摸着她平坦的小腹对她说:“宝宝只保护妈妈就好了,爸爸太坏了,不值得被保护。”
他记得的是那么清楚,她覆盖在他手上,“宝宝,别听你爸的,爸爸是个好人。”那天早上,他发现她的枕头湿了大半,他问:“是不是哭了一夜?”
她仍然带着笑,“昨晚下雨了嘛,屋顶该修修了。”
是啊,那时让她住那么破烂不堪的地方。虽然经常吵架,但她每次都只是气到把地里的草拔了。即使气到离家出走也不跑远,最多就在村口的柳树下吹会风。要是晚上他还不来寻她,她也就自觉搬着小板凳回去做饭了。
这是他的糟糠之妻,没跟着他过过一天好日子的妻子。
口腔科在男科对面,两个最冷门的科室适合做邻居。
朱莉怒气冲冲从口腔科出来,牙医男朋友一脸讨好的跟在身后。见她出来,鲸柒总算止住了眼泪,仓皇的用手擦了擦。
朱莉瞪着眼睛看向时平昌,一点不慌的将鲸柒带走了。时平昌想了想并未阻拦。
过了会有一颗金色的头伸出来,朱莉小姐躲在走廊后用英语骂道:“时平昌你个欺负女人的鳖孙!”
他虽然听不懂英语,但“时平昌”三个大字久久的回廊在男科的走廊里。
她平常约会都是两个小时起步,所以司机这会还不知道在哪摸鱼。雨倒是停了,湿漉漉的街道满是哭过的痕迹。
朱莉叫住往回走的鲸柒:“走吧,去喝杯酒。”
鲸柒摇了摇头。朱莉按住她的肩膀:“我请客。”
“你带路!”
两杯朗姆酒下肚,鲸柒晕晕乎乎的。
朱莉已经是第五杯,她摇晃着杯中的酒,对鲸柒道:“大多数的海盗都喜欢喝朗姆酒,他们甚至在船上酿造。我一直以为喝这种酒很酷,但到后来我才发现,其实我也是强盗,我们住在你们的土地,奴役你们的人民。”她又倒了杯酒,一饮而尽。“我既知道自己的恶行,但又依附于它。只要你不是完全的摘离事件本身,就永远论不清事实的对错。”
有些词汇太高级,鲸柒并未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小姐,你在说什么?”
朱莉拍拍她脑门:“讲讲你跟时平昌的故事吧,笨蛋!”
鲸柒眯了眯眼,“咚”的一声杵在桌子上,趴下不动了。朱莉摇了摇她,确定她只是醉晕过去了。
朱莉还是有靠谱的时候,比如现在。她扶着醉倒的鲸柒坐在医院门口的长椅上等司机。
当然她大多数时候还是不靠谱的。比如刚刚有人以帮忙的名义,扶着衣服散乱的鲸柒揩了些油,朱莉不仅没发现还给了那人小费。
时平昌一出医院,便见鲸柒歪在长椅上。
他冷着脸将鲸柒从湿漉漉的椅子上扶起来,为她扣上了扣子,一直扣到最上面那颗。朱莉不依不饶,冲着他大喊大叫。时平昌听不懂疯言疯语,却怕这女人的长指甲抓伤了她,脱了外套穿在鲸柒身上。
朱莉见他没有歹意,总算消停点。时平昌的别克老爷车停在几人面前,他拢着鲸柒,示意朱莉也上车。
朱莉死活不坐副驾驶,抱着鲸柒不撒手。时平昌想要掐死她,不过还是黑着脸将她一并带上了后座。
鲸柒浑身酒气,乖顺的枕着时平昌的肩膀。她的头绳不知道掉哪去了,几缕头发悄悄钻进他脖领里,时平昌摸着她的小手,盯着她连睡觉都认真的小脸,心里软的一塌糊涂。
朱莉眨着眼睛,瞧见他的手,一掌掴在他手背上,嘴里大喊鲸鱼快醒醒。时平昌温柔的一面悄然如海水退潮,换上一身戾气。
司机赶忙打圆场道:“咦,朱莉小姐叫夫人什么名字来着?”
朱莉小姐是那个金发棕眼的骄纵小姐,那“夫人”不用多说,就是醉酒的某人。时平昌心情总算好点,对司机道:“你问问她。”
司机一愣,我也没学过英语啊喂!
他可不敢无视时平昌的话,于是硬着头皮道:“what……shename?”
朱莉扑闪着大眼盯了他半晌,回了句在场人都能听懂的话:“尼玛!”外赠国际友好手势。
鲸柒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她梦到小时候带着弟弟逃难,路上又冻又累又饿。弟弟趴在她背上饿的哇哇哭,她摇晃着弟弟,不知道下一步该走向何方。
那时候她还叫顾小芳。
路过一处地方,她久久的驻足了许久。
她抱着弟弟站在门外看着层峦叠嶂的建筑、两只手都数不清的仆人进进出出。还没到晚上,她就流干了眼泪。
当天夜里,有人听到院门口有小孩啼哭,慌忙抱紧屋内。小芳流着眼泪趴在墙头,饿的从上面掉了下去。
人贩子捡到了她,后来她一直昏昏沉睡。人贩子实在不愿搭上这个麻烦,给她塞了半块比石头还硬的饼,将她从驴车上扔了下去。
她靠着那半块饼活了下来。后来她来到一处穷困村子,洗干净身上血污,以“只吃饭干活,不要工钱”的薪资待遇在地主家留了下来。
那家的小姐跟她一般年岁。十六岁的婚嫁年纪,地主家的门槛都快被踏破了。不过十里八村求娶的都是小芳。众人都说这丫头干活抵得上一个成年男人,吃的又少,关键是长得还水灵。嗓子是大了点,刚好能看住门,镇得住家。
十一月月三日,一行人敲敲打打,她坐着轿子进了黑石村。
东家说自己嫁过去就享福了,夫家只有丈夫一人,没有公婆要伺候。小芳其实想着要是有公婆就好了,她孤独久了,人多了终归热闹点。
当晚,他在漏着月光的屋子里揭开她的红盖头。打量她半晌,他满意的朝她微微一笑,当时的小芳只觉得自己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遇到这样一个俊美如仙的丈夫。
“鲸鱼快醒醒!”玛丽摇了摇单人床上的鲸柒,眼里净是打探八卦的迫不及待。
鲸柒揉揉眼睛,这才发现竟然已经第二天中午了。幸好她调岗回朱莉小姐身边了,要不然依后厨总管的性格,还不一定怎么惩罚她呢。
玛丽暧昧地凑到她身边:“快说,昨天送你们回来的军官是谁!”她拿起床上皱巴巴的军装西服打量,鲸柒眉头一皱并未多说。
傍晚刚刚有些凉意,朱莉小姐约上了几个留洋回来的好闺蜜搓麻将。鲸柒听着一群人不太标准的“一柄、三条”声,乐不可支。
马姬女士从朱莉出生就一直照顾她,六月一直在背后叫马姬女士为“奶妈”,这个名号渐渐也被大众接纳。奶妈拍了拍鲸柒,“六月在指导小姐打麻将,你怎么不去?”
六月和鲸柒为同肤色人种,因为六月一直爱在主人面前表现,所以大家都不怎么喜欢她,更喜欢憨实的鲸柒。
鲸柒摇摇头:“我不会打麻将。”
马姬颇有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国粹都不会!”她看了眼小姐,几人正洗麻将重新开牌。“鲸鱼,跟我过来。”
马姬的卧室是单人房,陈设比普通下人房更体面些。墙上挂着十字架,还有几幅袒胸露乳的油画,鲸柒羞得眼也不敢睁了。
“给,拿着。”鲸柒眼睛睁了条缝,这才发现手里是各种颜色的毛线球。马姬苦笑一声,拉着她离开了对鲸柒来说的“酷刑”之地。
鲸柒如获大赦,“马姬女士,你给我这些干什么呀?”
马姬问:“喜欢哪个颜色?”
鲸柒丝毫没犹豫,选了大红色:“吉利!”马姬一愣,顺手将大红色毛线球扔了:“不许封建迷信,重选!”
鲸柒认真挑选了半天,“那没喜欢的颜色了!”
马姬:“……”你们对红色真的有执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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