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炊烟,淡淡家常菜香。
鲸柒起床梳洗。荣芷兰替她请了一下午的假,本意也是让她找时平昌,顺手给他一个人情。
她衣服皱巴巴的,睡着的时平昌也没好到哪去。
一连好长时间没见他,他眼下有淡淡的黑,眉头微微皱着。饶是她这样不读书不看报的人,也知道槲阳局势有些紧张了。
义军们听说时平昌要为大汉奸护航,纷纷上书请愿。这样一个杀伐果断的伟丈夫,怎么能做出这等良莠不分之事。
群众一时间人心惶惶,传言时平昌为了钱财要卖国,狼狈为奸!
她起身打开衣柜,原要为他取衣服,但看到满满挂着的女装时,不是不惊喜和开心的。
她转头看向时平昌,五年间他变得这样细心。
鲸柒也变了很多,她再不像当年那个十六岁的少女,小家子气的想要他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不去细想他被多少女人一点点改变成这样的,只要结果是好的,谁不想坐当渔翁呢?
时间对谁都是一样的,在战乱的年代,更应该珍惜当下。
鲸柒觉得她并没有为他做多少事,都是白捡来的。不自觉对他的那些姨太太,怀出几分好感来。
只怕时平昌要是知道她这样想,会被生生气死过去。
替他取了衣服放在床头,鲸柒又拿了一件浅粉旗袍穿上。衣柜里的衣服品味都很好,并没有紧跟当下时兴,而是简约又大方的款式,不土不俗不烂大街。
选买这些衣服的人,一定是个品味极好的人,然又是他的几太太选的呢?或许是外面与她地位相同的女人。
菜摊不远,小贩们专挑市井喝卖。虽然家家户户已经吃上热乎的饭菜了,新鲜的蔬果仍旧很多。
买了菜,她随手又挑了个瓜。这是最后一茬西瓜,再不趁机吃就要等明年了。
瓜摊摊主见她娇俏,正准备主动送瓜上门,却见她将瓜擦了擦,往肩上一扛,走了。
瓜摊摊主:“果然人不可貌相。”牛!
时平昌应该是累极了,一直等她饭菜做好,也不见醒来。
鲸柒也不忍心叫醒他,她给自己另盛出饭菜,吃过之后,将剩余干净饭菜放在桌上便走了。
本来是想留个纸条的,但奈何不会写字。囧!
书到用时方恨少;老大徒伤悲……
走到半路突然想起来瓜没吃,时平昌那家伙就算冬天吃瓜应该也是容易的。想了想她又回去了,时平昌还睡着,她蹑手捏脚的抱着瓜走了。
瓜摊老板正吆喝,就见她抱着大西瓜,一身轻松的经过了。
瓜摊老板:“……”牛!
鲸柒回去将瓜切了,分给公馆众人。这时候西瓜产量很少,价格绝对昂贵。
玛丽吃瓜吃的不尽兴,因为他想听鲸柒的八卦。
鲸柒一脸拽相:“无可奉告!”
原本计划八月末回国的大汉奸张本,突然在十月中旬回来了!
槲阳风平浪静,并未多少人知道。他自知汉奸身份,敢当老鼠却不敢过街,人人喊打的滋味他尝过,不好受。
鲸柒并不知情,她只是跟六月盘算着这狗贼怎么光打雷不下雨,迟迟不来。
时平昌这天更加疲累,领兵打仗他喜欢,可做大帅参与政事他多少有些厌烦。
晚上他直接去公馆里将人接走了,直到车子开进三角路东一巷,鲸柒才突然慌了。
忽然想起来他数次问她,你有什么事要对我说吗?拢着她说,你是有靠山的男人,不要什么事都自己扛。
原来他一直等着她开口。
她面色煞白,转头问他:“你都知道了?”
时平昌开车到疯人院门口停下,说:“那晚韩敞厉找我,提起张本你那样激动,一查就全知道了。”
鲸柒震惊之余,却莫名松了口气。
这时候疯人院是不许探望的,但时平昌不是一般人,他可以随意进出。
一向傲慢的守卫见了他,立马恭恭敬敬,甚至行了个军礼。
鲸柒看他一眼,这守卫确实是近几个月才换的,难不成是他的兵?
鲸柒呆呆地任由他拉着。疯人院已经陷入黑暗,偶尔有房间传来凄厉叫声,或是喊声,歌声。
时平昌将她拉紧了点,防止她害怕。
两人并未进去,隔着没有玻璃的铁栅栏,栗茵茵睡得正香甜,外面的吵声也惊不动她。
夜空微凉,今晚是不是要下霜?
汉平昌侧眸对她说:“这些事我查得到,有心之人也查得到。鲸柒,你在想什么我都知道,不要冲动。
我知道你一直留在豪斯身边就是为他,义军都极有可能伤不了他,你跟六月两个人连接近他的机会都没有,即使你是公馆的人。答应我,别冒险!”
鲸柒忽然想起老鬼,连那样一个人她都接进不了,何况是张本呢?
栗茵茵翻了个身,似乎在呓语,纯真的像个垂髫孩童。
时平昌按着她肩膀,将她微微转向。他指着那个看守:“看守换人了对吗?”不是疑问的语气。
鲸柒点点头。这人果然是他的兵,一个伤残的中年人。
看守立即跑过来,时平昌对他点了下头。
看守对鲸柒十分恭敬,说道:“夫人经常来看栗茵茵,是救了她。旧看守会经常挑一些无人探望、无家室的人——无论年龄、性别,经常对他们进行惨无人道的羞辱,如果是妙龄女性……”
时平昌摆摆手打断他,看守立即住嘴,向鲸柒行了礼,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了。“鲸柒,我一直想帮你。自我认识你你就这么要强,向自己的男人求助并不丢人。”
他拉了拉鲸柒冰凉的小手,脸上也显示出释重:“若你向我开口,我会替你杀掉张本。”
当你知道我为这个愚蠢的计划付出这么多的时候,是否很不屑,觉得幼稚的可笑?
鲸柒抬头望向这个高大的男人,就这么静静地仰望他,便能回忆起许多事。
印象里,他好像永远看不上自己做的事。
她翻他书,他皱着眉头奚落,不识字还看。
她为他蒸馒头,特意捏成各种形状,他会有些好笑的夹一个,囫囵吃了。
按他的口味做好菜,她并不喜欢吃辣,就着腌菜就够了。他便不耐烦地问她,家里穷成这样了吗,你只吃腌菜是给谁看?
她在院子里养了些小鸡小鸭,他不止一次说过太吵了,能不能不养了。
她晒好鱼干,兴冲冲的拿去让他尝,他皱着眉头挑挑拣拣,像是在忍受一堆脏东西。
他看书的时候没人与她说话,她端着绣件坐在院子里,唱着年幼时期娘唱给弟弟的歌谣,他拉开门,说歌比人还土。
她想,自己也是有脾气的。于是搬了小板凳离家出走。可她在村口,从中午坐到日月低沉,家里的小狗过来转了三次,甚至在她旁边撒了泡尿,就是不见他来寻过一次。肚子咕咕叫,她搬着小板凳又回去了。
她一直都知道的。
他不爱她,却依赖她。以前是,现在……大抵也是。
他们的第一个孩子走的时候,她背着一袋粮食。
紧赶慢赶还是遇到了暴雨,小芳心想幸好是最后一袋了,跑快些扛回去。她将家里唯一的遮雨布蒙到粮食上,浑身湿透的在雨中挪动。
还没到半路,小腹有些痛,她咬牙强忍着。
将粮食赶紧拿回家才是最重要的事,淋了雨一发芽,来年就没饭吃了。
男人们扛着麻袋健步如飞,经过她时一个个问需不需要帮忙,却没一个真的停下来。
她不怪他们,这些男人为自己家里的老婆孩子干活,没有义务帮别人的老婆。
刚到家门口,邻居大婶刘氏大叫一声,“孩子,孩子你……天呐!造孽啊!”
小芳顺着她的手看向自己下身,黑色的血流如柱,她走过的一段路里,血水混合着脏兮兮的雨水,一点一点消失在土里。
她苍白一笑,对刘氏说:“刘大娘,我这是来月信了。这次怎么突然这么多,您不要喊,我怕羞。”
刘氏那表情,充满着同情:“孩子,你这是小产了。别搬粮食了!平昌回来了没?快让他找大夫!”
大夫住在另一个山头,除了自己的丈夫,谁愿意冒雨跑这一趟?
鲸柒身下仍流血,她强撑着晃晃悠悠的身子,将粮食放好摞在屋里。
她立在满满当当的粮食旁,看着身下如一条血色河流。
刘大娘说我怎么了?我怀孩子了?!
小产?怎么会小产?!
孩子,可是妈妈才知道你来了,你便要走了吗?
多可笑,这样悲凉的时候,她仍记得撑伞。
有用吗?其实没用,她浑身早就湿透了。
鲸柒从门口往出走,只是几步路,她走的却这样慢。
小芳蹲在血迹开始出现的地方,静静地看向那已经黯淡的血水,她想,宝宝,离家只有这几步了,为什么不再坚持一下?
妈妈还没来得及发现你,你怎么就走了?
饶是刘氏这样刻薄的女人,盯着远处那抹小小的背影,不自觉也流下泪来。
伞面噼啪作响,刘氏拉着她回去。一路上絮絮叨叨说了些什么,她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渐渐地,她终于感受到一条生命,慢慢的在流逝,离开她的身体。
那时太穷了,屋子里没有东西给她擦血,况且她还在流。
刘氏一边喊“造孽啊”,一边擦着眼泪,将锅炉下的草木灰全掏出来,放进火盆里。
她朝小芳挥挥手,“来,孩子。咱们穷人家只能用这个,你坐上面,血就吸走了。”
她坐在灰里,看灰的颜色,突然一点点结块,变黑。
小芳在灰里坐了两天,眼睁睁看着她的孩子离去。
刘氏给她送了一碗红糖水,里面窝着一个鸡蛋。
她忽然拉住刘氏的手,泪水决堤。
两天里,她没掉过一滴泪。因为邻居的一点善意,她的悲伤痛苦尽数涌出。
十六岁的顾小芳,失去了她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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