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光熹微之时沈良沅便醒了。
她惦记着早些起来去打听陆府的位置,一晚上都没怎么睡踏实,毕竟能快点找到人,也许就不用一直住客栈了。
沈良沅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叹了口气,她的银子也不多了。
这些银子还是她在舅舅家用一年时间偷偷攒的,都是些碎银和铜板。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次跑出来对不对,未来的路又会在哪里,若是陆家的人并不接受她又该如何?
但……怎么也好过被舅母卖给一个酗酒好赌的老鳏夫强吧。
沈良沅揉了揉眼睛,在心里给自己打气,没关系,一切都会好的,爹娘的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她的!
于是在冬日清晨一点难得的暖阳下,给自己鼓了鼓劲儿的沈良沅走出了客栈。
今日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裳,虽然也很简单朴素,但比昨天那副模样已经好多了,小脸也没有再涂黑,而是戴了一顶帷帽。
她这张脸曾经惹过祸事,被舅母骂做狐狸精,一路来双梁时她都特意给自己找泥巴给自己身上脸上都抹黑了瞧不出样貌才放心。
但今日是要去找陆家的,她总不能再邋里邋遢的样子。
沈良沅带着那柄匕首,就这样沿着客栈的这条街细细打听了过去。
娘病逝前给她说过陆家住在双梁城的荣华街上,让她去那儿找,而沈良沅一路找过去,在街上转了一圈也没找见有一户人家是挂着陆府的牌匾。
她想了想,轻拍一下自己的头,恍然大悟。
之前看着匕首精巧她便以为是个家境不错的人家,现在想想,也许人家就是小户呢?
小门小户的百姓哪会挂牌匾,是她想左了。
于是沈良沅又重新在这荣华街上找人问了问。
她走到一个看起来面善的小贩老板面前,低声问道:“大叔,请问这荣华街上住着的可有姓陆的人家?”
小贩老板乐呵点头:“有啊,宁北王府不就是么,姑娘你外地来的吧?”
宁、宁北王府??
沈良沅愣住,不知道这怎么突然就说到宁北王府来了呢?
她小心翼翼确认:“荣华街没有别的陆家了吗?我确实是从外地来的,不太了解。”
老板摆弄着自己摊上的小物件儿,也没有在意,顺着便道:“但宁北王你应该知道吧?整个大庸怕是没人不知道才对,这荣华街上就只有王府这一家姓陆,可再没其他家了。”
“……谢谢老板,打扰您了。”
沈良沅轻轻道谢,脑子里像是放烟花似的噼里啪啦一串响儿,还得故作镇定的离开。
她不明白,自己这亲事,怎么突然就落到了宁北王府头上啊!
会不会是娘把地址给她说错了?
沈良沅找了个人少的路边,坐进一个茶摊,觉得自己需要缓一缓,跟宁北王府定了个娃娃亲什么的,这对她来说属实是有些离谱了。
她只是理县一个小小的村姑啊,爹娘也都是县里人,怎么会跟王府扯上关系呢……
沈良沅的爹爹和娘亲身子都不好,在她十二岁的时候便相继离世了,只能把她托付给唯一的亲戚舅舅家。
娘亲大抵也知道舅舅这一家子不靠谱,弥留之际偷偷拉了沈良沅,告诉她,她其实有一门亲事,是小时候定下的。
虽然现在不一定还作数,但日后若是舅舅一家没有给她说一个好人家,她便自己想法子去双梁城荣华街上寻一户姓陆的人家。
那柄银色的小匕首便是他们与那家的信物。
所以,沈良沅在得知舅母要把她卖给一个老鳏夫,用她的聘礼来给表哥娶亲时,才终于鼓起勇气逃出来。
从前她总喜欢偷偷借隔壁家翠柳的话本看,里面的姑娘总会有一个自己的良人,一起相伴到老。
于是她也偷偷期盼过,能有一个良人来将她带走,她嫁给他,然后平淡温馨地过一生。
然而在她及笄之后,她便知道这大概是不可能了,因为舅母迟迟没有给她说亲的意思。
那日她偶然偷听到舅母与人聊天,才知,她是在货比三家,要看谁的钱出得多,就将她卖给谁。
沈良沅还记得舅母金氏那随意又轻蔑的语气,像在看什么不入眼的物件儿。
“这妮子也就只有这张脸值钱了,狐媚的样子,把男人迷得五迷三道的,那些男人想娶聘礼当然是越多越好,我要不是看她早死的爹娘留的钱多,我才懒得收养她。”
对面与金氏闲话的人是她大姐,姿态与她一模一样。
“不过收养了她你也不亏,可以白得了她爹娘的那点钱财不说,到时候你选个聘礼给的多的把人嫁了,这些钱不也是你家的了。”
沈良沅在屋外偷偷听到这些时,气得浑身发抖,甚至想冲进去跟她们吵一架!
但她知道自己骂不过舅母,她一着急跟人红脸,就忍不住会眼眶泛红说话都带上哭腔,天生如此,于是常常还没开始便落了下风。
看起来就是一个娇娇弱弱的姑娘。
沈良沅也想让自己凶一些,为此还偷偷去找隔壁的翠柳练习,但都没用,该红眼睛还是红眼睛。
不过至少她知道了,如今谁都指望不了,她只能给自己另谋出路。
于是从那时起,沈良沅便开始偷偷攒钱,计划着有朝一日从舅舅家偷溜出来,先去双梁城找这个陆家,然后……然后另外的事再做打算吧!
也得亏她攒钱攒的早,前不久她刚过了十六岁的生辰,没几日便听翠柳说舅母要给她定下亲事了,是县北那个臭名昭著但有几个钱的老鳏夫。
沈良沅吓得连夜制定计划,趁着前两日傍晚舅舅一家去县里一户人家吃酒席,她便偷偷跑了。
好在理县就在双梁城下头,距离不远,她走了三日便也到了。
只是现在,情况有些微妙起来。
因为她万万没想到这陆家,可能会是大名鼎鼎的宁北王府……
宁北王是大庸唯一的异姓王,祖辈是战功赫赫的开国功臣,爵位世袭罔替,实权在手。
早些年边境动荡之时陆家的男儿在战场拼杀,换得边境安宁,如今大庸安定了些,虽宁北王陆赐依然掌青州虎符,但陆家在战场上为国牺牲的那些男儿足以让上京的权贵们闭嘴。
这都是他们拿命拼来的,现今,陆家本家这一辈成了单传,只有陆赐一个人。
但老王爷和王妃十分看得开,在陆赐及冠后便将爵位和虎符一并传给了他,然后外出游山玩水,撒手不管了。
陆赐二十岁便成了宁北王,而现在都二十六岁了,还没成亲。
但不管怎么说,人家再是单身,跟她这个小县城里的村姑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
沈良沅在心里思忖了半晌,若说来之前她觉得陆家能认下她这门亲事的机会是五成,那现在感觉是三成都不足了。
低低叹了口气,在茶摊坐了良久的她终于起身。
罢了罢了,左右都得往前走的,到时候若是被拒绝了,那便,那便再说吧……
沈良沅有些脑壳疼,但总记着一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
她收拾好心情,离开茶摊去了宁北王府。
刚刚为了找陆家她便绕着荣华街走了一圈,当时依稀记得是看到了宁北王府的牌匾的。
等真的到了王府门口,看着那行云流水的“宁北王府”四个大字,沈良沅心里还是不免有些忐忑了。
她将匕首从怀里拿出来握在了手上,然后鼓起勇气,准备上前敲门。
王府巍峨大气的府门在她看来似有千斤重,给人浓浓的压迫感,沈良沅微微攥了一个小拳头,深深吸了口气,抬起手。
门突然就打开了。
陆赐阔步出门,差点与站在门外的人又撞个满怀,他急急刹住脚步,低头看了过去。
一个戴着帷帽衣着朴实的姑娘正连连后退了两步。
陆赐眉梢微拧:这姿势……怎么瞧着有点眼熟?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沈良沅见自己差点挡了人的路,赶紧先道歉,等再抬头时,人都愣了一下。
怎么是他?
昨天在路上撞到的那个看起来不太聪明的公子!
而陆赐,尽管今日的沈良沅与昨晚的形象简直相差了十万八千里,但他还是从声音听了出来。
怎么回事?
昨天沐骞不是说这姑娘就是不小心撞到他吗?怎么现在还找到他府上来了?
她想……讹他的钱?
想到这,陆赐当即便皱了眉头。
他没给沈良沅开口的机会,一本正经地严肃道:“昨日是你没注意撞的我,你也没摔着,我们相撞的不重,更不可能伤到哪里,讹诈有违大庸律法,你一个姑娘家还是不要做这样的事为好,否则我只能带你去见官。”
沈良沅:……
这位大哥到底在说什么?
她属实是被陆赐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得怔愣了半晌,好一会后才反应过来,这人以为她是来讹钱的!
沈良沅觉得自己要生气了!特别想跟这人好好理论一番!
但她还是气呼呼地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是有正事的。
于是陆赐便见面前的姑娘兀自深呼吸后,突然便撩开了自己帷帽的一角,露出精致娇美的小脸,抬眼看着他,认真道:“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找宁北王的,若公子与他是好友,烦请帮小女转告一声,我与他有婚约。”
以这位公子的智商,他应该不会是宁北王。
陆赐看着眼前纤细柔弱的姑娘,蹙眉,脱口而出:“你在口出什么狂言?”
沈良沅:“???”
怎么办,更气了!
你才口出狂言!你全家都口出狂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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