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早早投降,我手下留情,说不准还让你两个球!”李家舒娘策马而驰,蹄下阵阵黄沙扬起,模糊了后面人的视线。
乐康公主狠得牙痒,也不顾面上洁净,夹紧马腹就朝她追逐而去。
沙漏中的流沙所剩无几,分数已经平了将近两炷香的时间,她心里清楚这是李舒有意控制,可当着阿耶、贵妃,满朝勋贵的面,她根本不甘心和一个寻常娘子打平手。
终于追赶上李舒的马屁股,乐康开口:“李舒,你让本宫一球,你想要什么,本宫都应允你!”
“呦呵,”李舒笑了。
她本就没想过跟这公主对打,是李乐康自己看不惯她在长安城球场上的名气,非要指名道姓地在圣人面前挑事。
本来以为算个平手,已经很给天家面子了,不曾想这公主蹬鼻子上脸,竟然死到临头还在想着贿赂。一阵无名火冒头,李舒脑子一热就加速朝不远处的球门冲去。
“李舒、李舒!”乐康想喊住前面的人,一张嘴只吃了一嘴的沙子。
“来球,”李舒一扬球杆,马球被队友进准地击向她,“公主殿下,对不住了,看来今天您这面子,是不得不丢——”
她一击未落到球上,却急急忙忙想泄了力道。
球场上所有的人都停了下来,李舒的心都忘了跳。
乐康公主飞身撞向李舒的球杆,眼看就要被击飞。
“嘭——”
一声巨响。
看台四周的人也站了起来。
连圣人都皱了皱眉,吩咐身边人去看一眼。
李舒的半面脸上一热,溅上了一溜滚烫的血。
“公主殿下——”
一行人蜂拥而上,将马场上小小一块地方围得水泄不通。
李舒被人挤到了角落里。
她吓得快要失了神志。
和冲上来的那些人不一样,她倒是半点不担心乐康公主,那娘子的腿脚康健得很,嘴皮子也麻利,方才千钧一发之际自己还听到她骂了脏话来着。
公主队中的一个军士冲上前来,硬生生用胸膛给李乐康挡了个结结实实。
那军士一口鲜血喷出来,将将溅了李舒半脸。
“你啊!”父亲李振山小跑过来,对着李舒的脑门就是一掌,“你能不能让我省心片刻啊?”
“阿耶……”李舒刚一开口,他挥挥手,转身就去看公主去了。
“圣人来了!”
也不知道打哪儿来的一声叫唤,所有人都齐齐跪倒。
李舒跪得仓促,脑门直抵在黄沙上足足半晌,也没见眼前有人经过的迹象。
四外一点声都没有,又许是马嘶太盛,或者她已紧张到听不清楚,李舒的冷汗渐渐掉在地上。
心道那被我一击打到飙血的军士为什么还没见被人抬出来,要是不小心断了肋骨,那可是半分都耽误不得的。
“人都走了,起来吧。”
头顶上忽有一个郎君声音。
李舒正全心全意地溜号,被人唤了一声,吓得浑身一个激灵。
郑煜弯弯嘴角。
小娘子被吓得动不了了。
看来虽然场上英勇,可真到了要讲尊卑贵贱的时候,还是得被压得半点抬不起头。
“擦擦吧,”他递上一方手帕。
李舒没有接,他就轻手放在地上。
帕子上淡淡的皂角香气沁人心脾,李舒如梦初醒。
“血迹干涸后难擦,娘子还是就近寻些温水来,莫要在宫中失仪,冲撞贵人,”郑煜站起身来,就要离开。
“多谢郎君,”李舒抬起头的时候,他却已经转身走出几步了。
那一刻昏暗已久的天色终于忍不住严寒,细小的雪花纷飞,慢慢飘洒起来。
他玄色的斗篷在飞雪中被吹得扬起来,绒毛簌簌动着,裹挟他的面颊,也拨动了李舒的心弦。
她忘记贴在地上许久,已经冻得冰冷的手指,也忘了方才那一出能要自己性命的惊心动魄。
此时天寒地冻,只衬出一颗心来,跳得炽热。
“子熙!”
不远处有华服人唤他。
他加快了脚步,一会儿就看不见。
一行车驾恢弘异常,能在宫中有此阵仗,不是皇亲国戚,也是勋贵高爵。
“舒儿、舒儿,快给我看看!”
一个小娘子冲到李舒身边,一把将她拉扯起来,“你不知道我方才吓成了什么样,那个乐康公主是不是脑子有什么大病,她看着必输无疑想自找苦吃干嘛攀咬上我们舒儿?”
“可儿你莫要胡言!”谢家夫人上前搀扶李舒,又给了自家女儿一记暴栗,“舒儿快快起身,有没有伤到何处?”
“舒儿无碍,劳叔母挂心了,”李舒迅速将手帕捡起来收到袖子中。
“哎呀你怎么这般形容?”谢可儿凑到李舒面前仔细端详,“快快快,咱们快去清理清理。”
李舒被拖着走了好几步,“诶……我是不是还要在此听候圣人发落——”
“圣人早就走了!”谢可儿的兄长谢暃在一旁皱眉道,“偌大个校场上,就看剩你一人跪在此处,从前读书时你常常走神也便罢了,如今是在大明宫中,圣人眼皮子底下,你不加考量轻易上场与公主殿下对打也便罢了,现在竟然……”
李舒和谢可儿相视,长叹了一口气。
罢了罢了,这位阿兄絮叨起来,可是连他的老师李振山都要怕上三分的。
“我打伤的那人是谁,你认识与否?”李舒拉过谢可儿悄悄问。
“听说是左翊卫使,好像姓沈,是圣人贴身护卫,”谢可儿答道,她使了大心思在这些八卦事件上,长安城内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保管第一个知道,“身子强健的很,你大可放心。”
“年纪轻轻这么大的官,只盼不是个凭家中关系上位的,”李舒叹了一声,“要不然我那一杆力大,打的位置也一般,还真说不好……”
谢可儿拍拍她肩膀,“你大可放心,圣人就算再不能任人唯贤,放在自己身边的人总该是可靠的,那沈卫使年纪轻轻就能贴身护卫圣人,可见武艺非凡。”
李舒点点头,“方才阿耶冲上去,应该已经替我挨过教训了。等他气消一些,我们想办法联络人家探望一番。”
“哎呦你还担心那小卫使做甚啊!”谢可儿如同在看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现在你得罪的大主是乐康公主——她是寿王亲妹、圣人最宠爱的小公主,前两日还寻了朝中所有适龄的贵家公子想给人家选亲,你开罪了她——”
李舒皱眉:“我那一杆又未打在她身上,何处开罪了她?”
谢可儿翻了个白眼,深觉无力,“算了算了,你这两日还是到我家避避风头吧,等你家阿耶气消了,再想如何赔罪的事吧。”
……
一行车马豪华已经走到了宫门口。
守卫深揖行礼,不敢直视贵人容颜。
贵人却有说有笑,没有半分严肃的样子。
“子熙、子熙,那娘子生得好看吗?”永王李璘按捺不住性子,在马车上撩开车帘,揪着旁边骑马行在车侧的郑煜问个不停。
郑煜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自己正在和手中辔头和坐下不太听话的马作对,心里烦躁得要命。
“悦娘,我看不清楚,你看见了——那李尚书家的娘子好看吗?”他说着转头找王妃倩悦,王妃此刻也是喜上眉梢。
“当然,你是没见到,”宇文倩悦掩唇笑道,“殿下是没见到,咱们家小煜看李娘子策马时,眼光都要直了。”
“诶,”永王一拍大腿,“这就叫什么?缺什么补什么——你看子熙骑个马,费劲成这副模样,可不就是得找一个精于骑射的小娘子为妻才对?”
好像在附和永王的话一般,郑煜坐下的良驹嘶鸣一声,彻底停下不走了。
“怎么了悦娘,咱们小黑是不是又不给子熙面子了?”永王乐得开怀。
倩悦全然掩不住笑,“是,下回出门,必得给小煜配一辆车了,小黑再叫他折腾两回,大概以后再不想出门了。”
“不劳殿下和娘娘费心,”郑煜一拧眉心,“年后就要会试,若没有能叫天塌下来的大事,子熙是决计不会出门了。”
一声“殿下”叫出来,便知晓小郑郎君是当真生气了,不然平素他虽尊敬永王,也是常常唤他表字“容瑾”的。
“会试,”永王轻声道,“不如你元旦前去礼部尚书府上拜会一番,也能借机认识一下李家舒娘不是?”
郑煜皱眉,“殿下莫要胡乱猜想了,李尚书乃是会试考官,大考之前,举子轻易拜访是,殿下是不要自己的名声了吗?”
“诶,我的名声有什么要紧!”永王说得轻松,“哪有自己你的终身大事要紧?”
郑煜听不下去想要离开,“驾”了一声,奈何小黑纹丝不动,在原地站得比谁都稳当。
永王听了笑得合不拢嘴,吩咐人去租车马给他,自己便先携王妃回去了。
“我从前还怕你不常出门,耽误了小煜和朋友交往,如今开来,怎么小煜比你还不喜走动?”永王妃看身后郑煜已经找到了马车,转头告知永王。
永王敛了眼底的笑意。
“他自七岁上就到了东宫,”他道,“十余年来与我在一处,到如今长成这个性子,也都是我连累了他。”
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少了些青春活力,夫子惯常爱说这郑郎持重大方、志向高远,颇有君子气度。
可永王宁愿他活泼些,多计较些眼前的荣华玩乐,也好过在这一条终究难得志的路上闭着眼睛走到黑。
车内再没有欢笑声。
新岁将近,团圆时又免不得一翻勾心斗角。永王李璘一年中最烦恼的时候,便在此时。
会试亦将近,十几年寒窗不易,想想自家身后的盘根错节,郑煜此生宦途,更不知是明是灭。
郑煜撩开车窗,冰冷的雪花落在掌心。
黄沙、马场、飞雪阵阵,和叫人惊艳的小娘子。
这该怎么办呢?
在被永王、各家皇子乃至娘子、夫子、同窗、右相,甚至圣人都亲自嘲笑过骑术十几年之后的这一天,郑煜终于开始认真考虑是不是应该找时间提高一下骑术这个问题。
可是这事情说来真不能怪他,也不知是八字太硬还是骨骼清奇,他一向不受动物界的待见。小时候牛马之类一见他就跑,后来每年秋狩,人人都知道避着我永王府的车马,但凡离得近一点儿,莫要说走兽,连个雀儿都见不着。
对此,永王的评价是:“不是什么大问题。”
“只要他日后妻子不嫌弃他,那些猫猫狗狗的要嫌弃便嫌弃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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