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一个郎君的声音。
郑煜已经拉着李舒躲进了旁边宫室的阴影中。
此处大约是整个兴庆宫中最偏僻的地方。
且看路上砖石缝隙中的丛丛野草便知,怕是多少年来都人迹罕至。
今日若不是郑煜等待娘子的时间实在太长,都快要将附近所有能落脚的地方都逛遍了,还真不至于发现这一处又隐蔽、又能看清湖上光景的好地方。
郑煜看看李舒,又看看阴影渐行渐近的两个人影,低下头果断地将李舒的灯笼吹了。
李舒:“……”
她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抓紧了郑煜的手。
黑暗对她来说被撞破皇家密事严重多了。
“殿下,如此……不合礼法。”
“沈绩,你爱不爱我?”
李舒听得虎躯一震,差点咬掉了舌头。
转身和郑煜对视一眼,对方眼里也是一模一样的震惊。
此二人的声音两人再熟悉不过,可不就是那日威胁两人马背上“决一死战”的……乐康公主吗?
李舒心中猛地燃起一簇八卦之火,一瞬间就像是被谢可儿附了身,刚刚想要转过头去窥看两眼,就被郑煜按住脑门拉回来了。
“非礼勿视,”他神色凝重,对李舒比口型到。
李舒神色恹恹地被拽了回来,向后退了半步,却噌到了身后宫室后门的门扉上。
“嘎吱——”一声,在漆黑的夜色中无比清晰。
外侧的声音默了一瞬。
李舒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人是郑煜。他拉起李舒的手,向后一推殿门就带李舒闪身进去了。
内里一片漆黑,李舒吓得几乎失神,却还被郑煜牵着在黑暗中不断奔跑。
一路只有空荡乏味的脚步声单调乏味地响着。
不知道跑了多久,久到李舒已经彻底没办法喘气,感觉这辈子从没跑过这么长的时间。
“……子熙,”李舒眼前无法视物。
这是黑暗带给她的最直观的恐惧,一旦光线变暗,她的视线就会受阻。此时宫殿中没有一盏灯火,透过窗缝映进来的微微光亮,对她而言微不足道。
“舒娘,”郑煜安抚地拍了拍李舒的后背,“后面没有脚步声,应该没事了。”
“……嗯,”李舒轻声道,“我,其实……”
她说着将郑煜的手攥得愈发紧,另一只手不可控制地向郑煜所在的方向摸索而去。
“舒娘?”郑煜见状有点慌了,“怎么了?”
“你能不能离我近一点?”李舒的声音都颤抖起来,“我看不见。”
郑煜一把将小娘子揽进怀里,“舒娘。”
“嗯,”额头抵上他坚实的胸膛,李舒再克制不住她心中的害怕,眼泪瞬间流出来,浸透了他层层衣衫,混合了他的温暖。
“没事了……舒娘,”郑煜轻拍小娘子的后背。
夜盲……原来她对黑暗执着的恐惧来源于此。
他很后悔,既然天黑,就不该一时冲动带她到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更何况这还是在宫中,倘若——
远处钟声悠悠扬扬地传来。
郑煜的思绪停住。
糟了,他心道,已经到了闭宫门的时辰了。
“子熙?”
感受到身边人的沉默,李舒唤了一声。
“没事,”郑煜抚了抚她鬓发,“我来想办法。”
“咱们能不能……”李舒道,“先找一个有光的地方。”
她面颊上满是冷汗,郑煜微微放开他一些,借着月光,想用袖子去拭。
“呃,”李舒竟然躲了一下,颤着声说,“我出门抹了不少粉,你这样一抹我就不能看了。”
郑煜失笑,从袖口中掏出帕子来,“我只蘸一蘸,不然你吹风要头疼。”
李舒还在忸怩,郑煜的手已经按到了她额头上,“无妨,总归你怎样都很好看的。”
这话不假。
他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浅浅的月光映在小娘子的身上、衬得她肤白胜雪,眼眸透亮,郑煜的目光在她身上,简直没法移开半分。
“我……”
李舒的话还没开口,却忽地听见了背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猛地攥紧郑煜的前襟,抱紧他的腰。
有微光自远处而来,一队一小宫婢缓慢优雅行走的身影被其人手中的宫灯清晰映在墙壁上。
“别怕,”郑煜轻声在李舒耳边说,“她们走过一圈之后就会落锁出去。”
李舒点了点头。
虽然眼下的局势够紧张,但是渐近的灯光倒是叫她心里好受了不少。
好在身后廊柱上不要钱似的悬挂着巨幅绸缎为幔,两人只需稍稍移动,将身形隐匿砸帷幔中是,未必能叫宫婢看出端倪。
走的两步寂静无声,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李舒先行靠到柱子上,郑煜轻轻拉扯帷幔——一阵浮灰肉眼可见地卷起,李舒来不及反应,吸了满鼻,眼看着马上就要咳嗽——
郑煜说一手揽住了她后脑,另一首捂住了他的嘴,两人齐齐向身后廊柱靠去,帷幔落下,背后灯火渐盛。
李舒终于能勉强视物。
她被憋得难受,嗓子里要命的呛,眼泪都快憋出来,只是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她头脑中空白了几秒,莫说什么喉咙、鼻子的问题,就是呼吸她都差点忘记了。
微光勾勒出他眉眼,每一寸都是恰好心动的弧度。
他发际一丝不苟地收在幞头中,自额头向下,挺翘的鼻,单薄的唇,一条流畅的线,就这样滑下来,敛进领口里……两人间的分寸不及一个指节,呼吸交错,心跳声清晰可闻。
她一双眼中盛的满满的倾慕,这直白的目光盯得郑煜面上火热。
而她的唇……柔软的触感,此刻竟然与他肌肤相亲。他手微微的抖,耳边轰鸣的是心跳,他甚至无法集中注意去听身后的宫女是否走远……
此时此刻、天地之间,只剩你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寂静淹没了平复不了的呼吸声,久到伸手不见五指却仍见内心的滚烫,又仿若久到海枯石烂、地老天荒。一滴已经凉透了的汗水从不是谁的眉毛上掉下来,砸中他们肌肤相触之地……于是如梦初醒。
两人分开,郑煜后撤两步,不忘拉起李舒的手。
一路无话,只是情愫的余波未消,化作一道道清晰可闻的心跳声。
他们随便进了一间厢房。
这偏僻的宫室陈设倒还算齐全,有些浮灰但是影响不大。郑煜摸到火折点亮了两盏烛台,至此,李舒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来。
他们的手还紧紧握在一起。
“这里亮着灯没关系吗?”李舒小声问。
“无妨,”郑煜拉着她坐在榻上,“此处僻静,鲜有人过来——再说若是熄了灯,你能行吗?”
李舒将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
郑煜失笑,“那妥了。”
“我们现在……”李舒探头过去对他眨眼。
“两种方案,”郑煜正色道,“第一,我们在此处凑合几个时辰,等到天亮宫门开了之后再出去。”
李舒面露迟疑,虽然但是……这月黑风高、孤男寡女,“……第二种呢?”
“现在出去,”郑煜道,“咱们抹黑从宫墙上爬出去。”
“呃……”李舒的表情僵在脸上。
“而且还要避开宫门外巡查的禁军和回去路上巡查的兵士,”郑煜幽幽道,“一旦被抓,这个时辰……”他说着看了一眼窗外月亮的方位,“大概是六十大板吧。”
他说罢便起身去阖窗了。
留下李舒一人呆坐着消化信息。
摸黑、爬墙、禁军、六十大板。
嘶……
李舒打了个寒颤,相较之下还是与郑煜共处一室比较安全。
“决定了?”郑煜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
“嗯,”李舒坚定地点点头。
“那行,”郑煜说着便要起身,“你睡吧,我去外面。”
“诶——”李舒说着拽住他衣袖,“你去外面做什么?”
郑煜眨眨眼,“……不然呢?”
他神色异常的……真诚。
反倒是李舒有点不好意思。
她当真害怕是一方面,除此之外……
方才一瞬,她脑子里跑了十万八千里,尽是些桃红的泡沫。
“其实,咱们可以……不睡觉,”她缓缓道。
郑煜:“?”
“咱们可以一起——坐着,”李舒说着拍了拍榻边,“就这么坐着,唠唠嗑,很快天就亮了,这样咱们才好第一时间出去。”
郑煜笑了,“你该不会是自己害怕?没事,我在你门外看着。”
“不!”李舒瞪大了眼睛,“我就是不想睡觉而已。”
“嗯……”郑煜摸摸下巴,上下打量了小娘子一番,“以小生愚见,怎么像是李娘子宁愿放弃睡觉,也不愿小生离开呢?”
李舒张了张嘴,最终没说出话来,只是用手捂住了渐红的面颊。
“行了,”郑煜笑着拍拍她脑袋,“来吧,我们一起……坐着,唠嗑。”
“啊……”李舒捂着脸靠倒在他肩膀上。
……
“方才……”
“没事,”乐康抹了抹唇上的胭脂,此刻已经所剩无几。
她抬眼看向对面的郎君,“敢找我不痛快的人并不多,顶了天就是误入此处的宫人罢了,你我在一处,也不是什么违背礼法的大事。”
“啊……”沈绩支吾了一声,他眼尾染上许些淡红,看起来水光潋滟。
“婚期将近,今天以后咱们很难见到了,”乐康说着抚上了他的唇,用手心擦掉了染上的些许大红色。
沈绩别过眼去,不好意思看她。
“你明日还要当值,快点回去吧,”她说着叹了一口。
“殿下,”沈绩忽然定住脚步。
两人已经走到了乐康寝宫附近,他们身后跟着两列几十号宫人,毕恭毕敬地等着自家主子熬夜会情人。
“嗯?”乐康回眸。
“你……保重,”沈绩说着没忍住,上前一下抱住了她。
坚硬的铠甲给乐康硌得咳了一声,可她却环上了郎君的脖颈,捏了捏他脖后,“行了,赶紧走吧,还能睡一会。”
沈绩终于放了手,转身离去。
乐康在原地看了一会儿,抹了抹眼角沁出的泪。
从小到大,她人生中的每个人都是经过安排和算计,才来到她的视线中的。
前所未有地,他就这样闯进来。这个备受宠爱的小公主从来都没有像现在一样,如此渴望抓住什么东西,再也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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