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匆匆进门,被谢可儿一把拉住。
“手里捧的什么宝贝?”她凑到李舒手上捧着的盒子旁边嗅了嗅。
“你是小狗儿吗?”李舒笑着将她的脑袋扒拉开,“闻出什么了?”
“哼,”谢可儿一抹鼻子,“爱情的……酸臭味。”
李舒一撇嘴,“那你还真猜错了。”
“怎么?”谢可儿问道,“这东西难道不是郑郎君那小跟班函清送来的?”
“是函清,”李舒将小箱子放在桌子上,“但是与子熙无关。”
谢可儿眯起眼睛看她,“你与那小郎君……”
“想什么呢!”李舒在小娘子额头上一记暴栗,“前日函清来送东西,我托他得空去西市的首饰铺子帮我取的。”
谢可儿揉着额头,“你怎么不自己去?”
“你马上成亲,这么多的事情,我不在,谁帮你处理?”
谢可儿蔫了,“这倒是……”
“而且我还要将行李搬回家中,每天都很忙碌啊,”李舒拍拍她脑袋。
提到这一件事,谢可儿便难过起来了。
虽说嫁欧阳朗,是她十几年来心心念念的一桩大事,但是出嫁后,便再也不能如从前一样,日日与李舒厮混在一起。
一面欢聚、另一面离别。
这两天看着李舒往回搬行李,她心中颇不是滋味。
“好了好了,”李舒说着打开箱子,内里是一个首饰匣子,“我自己绘了花样托人打的,你给我品鉴品鉴?”
谢可儿整理了心情看过去,只见金钗一支,在匣中闪闪发光。
“好看啊……”她眼光立刻亮起来,“给我的?”说着就要上手去抓。
李舒眼疾手快拍掉了小娘子的爪子,“我给自己打的、给自己打的,你是听不明白怎的?”
谢可儿:“我要嫁人,你忙着捯饬自己做什么?”
李舒白眼道,“你婚仪时,我无须在你身边撑场面吗?还是你想一手包办,干脆替我置办了得了——要是你不甚在意,我便蓬头素面去了,届时长安权贵嘲笑你谢氏交友的品位,可不要埋怨我……”
“大可不必,”谢可儿连忙摆手,凑上去心上金钗去了。
“这么下血本?”她啧啧了两声叹道,“蝶恋花,你个小娘子好品味啊。”
她捧了钗头珠花在手,“早知道你还有这绘图的手艺,我打凤钗时应该向你要个花样。”
“得了吧,”李舒一脸嫌弃,“你那头面样子前前后后该了八百遍,一块金子熔了又打,不知道被首饰铺子吞了几成,我可受不了。”
谢可儿才不管她那些诋毁言论,被金钗吸引了全部注意,“你个粗糙小娘什么时候文雅起来了?这花看着跟真的似的。”
“哈,”李舒抱起臂膀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自然要时时向子熙靠拢,这些日子非但书画有长进,连抚琴一事,都被永王妃开了蒙。”
“哦呦,厉害了你,”谢可儿笑道。
她看向李舒,这小娘子如今看起来是精致温婉了不少,比起从前变了模样,却也好像从来没变,她只是更好了些,更叫她……舍不得了。
“就你这个资质,竟然能入了永王妃的眼,”谢可儿打趣道,“人家怕是看上你这面上的几分姿色,不清楚咱们舒娘是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没有半点文雅志趣的小草包!”
李舒作势要打她,“那都是从前了,”她收回了手笑起来,“从现在开始,我李舒就要向文雅进化了——多亏子熙引荐,给我找了永王妃这样一个好师傅,不然我就是想前进怕是也无路可走。”
“郑郎引荐……”谢可儿看着她,却忽然变了神色。
李舒捧了桌上小盘中的干果,正要递给谢可儿,却被她拒绝了。
“舒儿,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谢可儿皱眉道,“我明白你和郑郎情深,本不该如此揣测,但是这话不说,我又怕你日后吃亏。”
“什么事情这么……”李舒也看过去。
难得谢可儿这么认真,“但说无妨。”
“你看,”可儿拉了李舒的胳膊,“永王妃娘娘家中是习武的,想必性格也十分开朗活泼?”
李舒抬眼看她,“活泼倒不至于,开朗倒是真的,你若有机会见她便也知晓,这是个极好相处的人。”
谢可儿闻言叹气,她道,“你也极好相处啊,只是不易深交,眼下去长安城中喊一声,谁人是李家舒娘好友,你看哪家的贵女不应承?”
李舒:“……所以?”
谢可儿继续道,“我听闻当日永王妃刚刚嫁来京城时,马球打的也是极好的,宫内宫外颇具盛名,只是后来为了多陪着永王,逐渐便不太出门了。”
李舒越听越不对劲,在小几上拄了下巴,“可儿你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
“你不觉得……郑郎让你习字识礼、弹琴作画,是叫你变得愈来愈像永王妃吗?”她幽幽道。
却叫李舒脖后一凉,手上颤了一下,撒了几颗榛子。
两人对望了片刻,李舒终才说话。
“世家娘子不都知书达理吗?”她道,“而且这些……也都是我自己想学,他才……”
“我只是随便一说,”谢可儿道,“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李舒点点头。
“只是郑郎那样聪明,我总觉得你与他在一处,要多留个心眼。”
李舒抬眼,“他并非热衷算计之人,也没工夫将那心思用在我心上……罢。”
“我觉得……你也不能全然信他,”谢可儿缓声道,“你看郑郎自调到东宫之后,从一个小小主簿,到如今代行左庶子之职,才过了多长时间?”
李舒看了看谢可儿正细数几个东宫小吏升迁路途的样子,心中的不舒服油然而生。
“你现在这八卦的触角,都已经伸到官场上去了?”李舒努力将自己的语气放得轻松,“这些隐秘事情,你是如何知道得清清楚楚的?”
“我如何知晓,”可儿摆摆手,“自然是俊甫与我讲的。”
李舒看着好友的眼睛。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口中的俊甫,在殿试中并不出色,堪堪在工部任一小书吏,可奈何家中权势太甚,直接将他抽调入了国子监。自上任第一天便是正六品借绯,却只需整理典籍,连监生都不用见。
欧阳博士如今是工作太过清闲,回看曾经的同窗郑子熙,觉得他仍青衣在身日日匆碌,却费尽心机、晋升太快吗?
“子熙是比我聪慧不少,”李舒终还是整理了心情缓缓道,“但是我也不至于真傻到被人蒙骗了去,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那也,挺好的……”谢可儿说着。
李舒都明白,这话虽然听着不甚悦耳,但是可儿是真真切切为自己好。
谢可儿眨了眨眼,此时分别在即,终于还是忍不住落泪,“待李世伯松了口,你也嫁做人妇,咱们还能在一起继续弄孩儿玩儿。”
“哎呦、哎呦呦,”李舒整理心情,改换了面孔,轻手去抚谢可儿面颊,“怎么着了?要掉金豆?”
“谁掉金豆!”谢可儿别过脸去,拍掉她的手。
“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啊可儿,”李舒强撑着笑脸开玩笑。
“你才男子汉!”谢可人道,“我可是小女子。”
“好,小女子,”李舒拿袖口压了压眼底,去牵谢可儿的手,“咱们又不是见不到了——喏,”她眼神瞥向方才的金钗。
“便如蝶恋花,”她道,“盛夏光景最好时,她们相遇,又相互成就。”
谢可儿看过去。
“秋风渐起,蝴蝶飞走,鲜花凋敝,却不是真离分,明年此时同光景,又有蝴蝶又有花,此后如何并不重要在,此间一期一会,才是你我要牢牢抓在手中的,嗯?”
谢可儿上前揽住了李舒,并肩前行十几年,情深厚谊早就胜过血亲姊妹。娘子们的泪水终于滑落,氤氲在彼此肩头,再看不见。
来年此时,蝶又至,花又开。
世上又有什么,才真叫分别。
……
“阿郎、阿郎!”函清捧着个托盘,一路穿过几层庭院,叫得几个忙碌的青衣小吏朝他握拳要打,吵嚷着到了郑煜屋中,“阿郎你快看——”
“低声、低声!”郑煜一抬眼,撇了毛笔去拉他,“少傅在隔壁议事,你是想叫他来教训你吗?”
函清用一手上捂住了嘴,又将手中托盘毕恭毕敬地放在郑煜案上。
“还有,”郑煜皱眉道,“你无须称我‘阿郎’,我又并非你主君,只是比你高了两级的上司。”
“怎么不算,”函清笑着,“我主子将我整个,”他比划着自己,“从上到下,不论身心,全都送给阿郎了——小的全部身家,拢共两个布包袱,都已经被送到永王府阿郎院子里了,那以后阿郎可不就是我主子。”
郑煜一抚额头。
他也没想到广平王做事能这样决绝,自己甫一点头,这孩子便被囫囵个地交给自己了。
“暂且不论,”郑煜正色道,“只是叫你去吏部递一趟文书,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郑煜看了一眼漏刻,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早上便叫他出门,此时日影西斜,这厮竟然才回来。
“你不知道,阿郎,”函清找了水壶,仰头引了两大碗清水,“这一路艰辛得很。”
郑煜给气得发笑,只好点头听他说。
“我先到了吏部送公文,却接到通知,郎君你擢升左庶子公文已下,让你择期去礼部提领新官服。”
郑煜偏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总归今日的事情也已经处理得七七八八,眼看就该回家吃饭了。
“新官服啊!阿郎,咱们服青这些年,总算能换个绿色新鲜新鲜,”函清眼睛透亮,讲起故事来手舞足蹈,颇有点引人入胜的意思,“我稍一思考,如今的阿郎还是从前的阿郎吗?当然不是,有我在,阿郎还用择期去礼部吗?当然不用。”
郑煜快被他这语调逗笑,“讲重点。”
“诶,重点来了!”函清打了个响指,手臂一撑,坐到了桌子上面,“我在去礼部的路上啊,就忽然间,就想到了……礼部尚书家的女公子。”
郑煜看着他皱眉,心道这是什么诡异的思路。
“嗯……舒娘。”
他轻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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