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脚步声传来,裴郎君总算收敛了一点,转过身去吃自己的酒菜。
李舒看过去,是个紫袍的大官。
李振山却认出来了——大理寺卿!
“李公啊……”大理寺卿走近了,两手揣着,跟李振山客气地笑笑。
李振山从地上一下子站起来,死死地盯着人家看。
大理寺卿等了半天,还是没等来一个回礼。
“……赵梁!”李振山憋了半天,憋出人家一个大名来,“你猪油蒙了心,究竟是和谁联起手来,要栽赃于我!”
李舒一口气没提起来,差点把自己憋死。
她甚至已经听到对面裴徽没憋住笑出声来了。
“……赵叔、赵叔,”李舒赶紧凑上去赔笑脸。
大理寺卿闻声看过来一眼,哦,这就是那个探花郎的小红颜……什么东西?快住脑!
“这……李娘子……”他道,“咱们……”见过吗?
你怎么喊得跟你亲叔叔一样?
“啊哈哈哈,”李舒赶紧把笑脸迎上去,心中暗暗庆幸,好险李振山没把人家的名字记错!
“您别跟我阿耶计较,他一路上颠沛过头了,还生了好几场大病,现在这里不太清楚,”李舒说着指了指自己脑袋,“他连我都不太认得了其实……”
李振山爆喝:“你说什么呢李舒!”
“你看,”李舒摊手,“我闺名舒窈,他都不记得啦!”
裴徽在后面哼哼了几声。
大理寺卿挑了挑眉,心觉不可信,可看她神色真挚,还真分辨不出来真假……
啊……不重要!
大理寺卿清了清喉咙。
“既然如此……”他踱步到李舒身边,“李娘子啊……你二人……”
他摸着下巴,琢磨着,外边你情郎折腾得地覆天翻的事究竟该怎么说呢?
罢了罢了,还是不说为妙。
“……我就直说了,”他道,“广平王殿下,很挂心你父女,特意跟我商量照顾你们一二。”
大理寺卿说着退了一步,招呼人送来被褥和饭菜,“你们就好好呆着……放宽心。”
他说罢便转身走了。
李振山嚷嚷着让他把话说清楚,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事情被扔进来的。李舒却将方才大理寺卿的话颠过来倒过去,捋了几遍。
广平王……
如果广平王知道了,那他就一定知道了……罢?
李舒看着桌上比中午不知道提升了多少个档次的餐食,稍稍宽了点心。
按方才裴徽说的,子熙现在刑部,私自前往大理寺是万万不可的……他叫广平王送东西进来,那不论是什么事情,他在外面一定会想办法的。
李舒叹了口气。
摸摸已经湿润的眼角。
这些忍饥挨饿的日子里,她就快要习惯不去想他了,毕竟所有关乎于他的记忆都太美好,但凡触及一点都会忍不住落泪。
“小舒啊……”
背后,李振山终于停止咆哮,唤了李舒一声。
“你又怎么了?”李舒头也不回。
“我忽然想起来,”李振山没什么底气,“你腕子上是不是还有个镯子,是那个——”
他忽地想到,裴徽刚刚提了郑煜,赶紧刹住话头。
“那个谁送的……”
李舒转头皱眉,上下打量他,“你要干什么?”
“我……”李振山老脸有点红,“还是想要夜壶,这会儿又开始疼了……”
李舒:“你想都别想!这辈子都别想!啊!”
裴徽:“哈哈哈哈哈哈……”
……
函清在在门口徘徊了一圈,终于没捱住冻,哈着手进了屋。
“正要找你,”郑煜走上前去,“两封信,都要送到人头上,今天太冷了,还是要麻烦你……”
函清上前接过了信笺,抬头看着郑煜,“我去就行了,阿郎你还出来干什么呢?”
“我还是去亲自拜访一下侯莫陈将军,”他说着扬扬手中的拜帖,是永王刚刚写下的,“看能不能摸到羽林军中的关系,直接碰一碰大理寺狱中看管……”
“阿郎、阿郎啊,”函清赶紧出声去打断他,“阿郎你先歇会儿。”
他说着就要把郑煜往屋子里面带,“阿郎你可有时候没睡觉了。”
自那日张均在朝堂上忽然发难,已经过去了三天有余。
右相薨逝得突然,张均又突然被调走,从前门庭若市的奢华府邸一日之间就凄冷起来。子孙门客若干,竟然没有一个人张罗着给他收尸。还是永王终于看不下去,带着王妃前往,连个像样的仪式也来不及办,匆匆收殓就送到了他老早给自己挑好的墓地中。
杨国忠铆足了劲儿,一股脑儿地把李林甫的罪证往华清宫中送。
据说圣人连看都没看,就全都点了头。
一桩桩的罪名列下来,右相府中连小妾都跑得差不多了,子孙一个没落下,全都进了流放的名录。如今廷尉正忙着处抓人,跟李林甫沾亲带故的一个都跑不掉!
朝中更是风声鹤唳,刚要忙着给东宫送礼的官员钱还没凑够,却迎面下了一道圣旨将杨国忠提成了宰相,转眼又一道旨意更是莫名其妙——唯一成年后仍然留在长安的皇子永王李璘,加封至开府仪同三司,遥领山南道节度使,允上朝议政。
此时倒是没人说永王先天不足,无法议政云云——明摆着圣人在气头上,谁这时候挑圣旨到毛病啊?
转瞬之间,朝堂上的风就转了向。
永王府前所未有地忙碌起来。
从前永王养着的一群日日吟诗作赋、无所事事的文人墨客,个个精神百倍地摩拳擦掌。
自那日从大理寺回来,郑煜就不得已留下来帮着永王处理忽然涌来的如山事务,简直分不出半刻闲暇。
函清脚不沾地的过了三天,忙得晕头转向。
“广平王殿下不是去看了嘛,人肯定没事,你何必这样呢?”函清想着劝慰他一下,这好不容易能喘口气,就别忙着跑关系了。
“再说现在没人敢提阿不思,圣人在华清宫泡温泉呢,没准连前两天发生什么事都忘了,只要是陎娘子牵扯不到叛国谋反,大理寺肯定没两天就把人放出来了。”
听到广平王三个字,郑煜的动作却忽地顿住了。
“没人提,就没人敢放人。”
郑煜声音干巴巴的,说了一句。
并非他已经全然失去了对广平王的信任,也相信哪怕只是因为广平王往大理寺走了一遭,狱中的人也绝对不敢太过亏待李舒。
只是……
“函清,”郑煜转过去看着他,“这些天,你我往东宫跑了那么多回……”
他语气一顿,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太子的网撒得这么大,李俶当真能毫无察觉吗?
他看着函清憔悴的神色,顿了半天还是没说出来。
“……阿郎,”函清低了头。
其实他当时将钱箱带回来,本想等着张均顺便带进宫去,结果路上却碰到了广平王的人,说听了广平王的命令,提前等着要交给内侍的时候,他就已经稍微觉出点不对劲了。
从晨光初起,等到日影西斜,朝臣陆续离开却一直不见他家阿郎和广平王,函清急得都快疯掉了。
再等不下去,函清先奔到了永王府找人打听消息,报信的人和郑煜前后脚进门,那人说话的时候,本还为着右相身死而神伤的永王连眼泪都忘了流。
函清更是,都惊道不知道震惊该是个什么滋味儿了。
郑煜再没踏进过东宫,从前东宫中与他传递信笺的小厮看着他也绕道走。反正函清心里除了一腔委屈剩下的全都是正气。现在不敢见人、心中有鬼的肯定不是他就是了。
郑煜虽然只说了个话头,可函清却明白了他想要说的意思。
函清一撩衣摆“咚”地一声跪在地上,“阿郎,我函清指天发誓,我真的半点不知道……我但凡再聪明一点,我能看出来个头头——我就不应该答应广平王跟着你——要是没有我,阿郎何至于再牵扯上舒——”
郑煜拍了拍函清的肩膀,“……此事,”他低声说,“与你无关。”
“阿郎……”函清仰头看着郑煜,眼泪就要飙出来,“阿郎你要是看着我嫌烦,我现在就滚蛋,我——”函清终还是没忍住,眼泪大滴地掉出来。
“快起来吧,”郑煜抬手把他拎起来。
这段时间太忙了,函清也瘦了不少,拎着人一点都不费劲,郑煜叹了一口,“你现在走了,我支使谁干活?你小子想累死我?”
函清站直了抹掉眼泪,郑煜拍拍他脑袋。
他是从东宫出来没错,郑煜看着眼前的人,但是他从根儿上,和那些掌权者,就不会是一样的。
他们却很像。
烂漫又天真。
郑煜看了看眼前永王热热闹闹的小院,又想起了陪容瑾去右相府时门可罗雀的荒凉之景。广平王在永王府中抱着容瑾的大腿痛苦,喝醉了质问他自己和沈娘的感情究竟算什么……
那些日子,就在昨天一样的。
可不能再同路的人,何止他和广平王。
原来太子才是这些孩子真正的老师。
他一把撕开这世界的美丽面纱,从此风霜雨雪、丛林荆棘,就是再艰险,这路都得自己走。
“我已经不剩什么了,”郑煜轻声道,“只有一个她了。”
他拍拍函清肩膀,两人迎着风雪踏上征程。
……
两天后,在永王侧妃侯莫陈氏亲自上阵,连撒娇带威胁地回娘家闹了整整一天之后,侯莫陈将军终于松口,吩咐手下副将联系了不久前从羽林军中调换往大理寺的同僚,决定找个月黑风高的雪夜让郑煜跟着溜进去看两眼。
广平王在回寝宫的路上,一个小厮快步凑上来。
“大理寺那边的消息,”小厮低声说,“郑公托了在羽林军中的关系,后日晚上那人当职时换进去。”
广平王点了点头,挥手叫人离开。
小厮却一顿,“殿下不用拦——”
广平王叹了口气,“你找人看着点,让郑煜顺利进去。”
小厮行了个礼,退走了。
晚膳后,沈妃给李俶送了一壶浓茶。
最近这人太忙,晚间没有茶水是肯定熬不住的。
“今日进宫,我见了小婶婶,”她轻声道,“本来一到了冬天,她身子就不好,现在惦念着……更……”
广平王喝了口茶,放下笔站起来安慰妻子。
“我去看过了,并没什么大碍,跟之前送进去的那裴徽在一处,条件差不到哪去,”他说,“等过些时日熬过了风头,我去求求阿耶稍加运作就能放出来,你不要担心。”
沈妃面上见了些笑意,广平王见状也轻松了几分。
会没事的……
他对自己说,到时候去求一求阿耶,哪怕那李娘子的身份再配不起子熙……最起码能性命无虞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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