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枳愿收到外婆的消息是早上八点,还没吃早餐。然后在教夏时简练琴的时候,收到了他们上高铁的消息。
武市直达江城,然后到江城再转车。算上休息吃饭的时间,上午出发下午四五点就能到。
可能是受到夏时简小朋友雀跃的情绪影响,参加竞赛从不紧张的陈枳愿同学,破天荒的感受到了这神奇的气氛。
陈枳愿这一生可谓顺风顺水,坦坦荡荡,从未欠别人什么。
除了现在要回来这个。
陈同学现在的心情很复杂。
怎么说呢。
就像是你不小心得罪了人,本来人走了,一切都进行的不错。
但突然之间这个人要回来了。
并且还在同个屋檐下,开个门就能见到的那种。
就特别后悔。
但陈枳愿也想不到有人道别不是当面说,而是娘唧唧的写封信塞到你书里。不仅塞了,还不告诉你,就这么一声不吭转学了。
在陈枳愿的看来,就是她的邻居兼好朋友兼同学,一天都没来上学,在她很担心是不是生病了的时候,突然发现他们整个搬家了。
然后,陈枳愿气愤至极,头一次发那么大的脾气。
夹在语文书里的方块纸就这么被甩了出去。后来还是外婆搬开沙发打扫卫生时发现的。
就离谱。
这件事的每一步走向都很离谱。
最离谱的是她□□太久没用,再此登上去的时候发现被封号了。
登不进去,结束不了。
现在说什么都迟了,剩下一地鸡毛。
陈枳愿认命般的瘫在椅子上,教琴教的心不在焉。
“小愿姐姐?”
“小愿姐姐是不是发烧了?”
夏时简小朋友刚弹完一首完美的小星星,刚想要夸奖结果看到在旁边躺尸的陈同学。
天真的小朋友还没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是觉得教她弹小星星的小愿姐姐,现在六十度角望着墙壁,嘴巴微张,眼神呆滞,看起来像有什么毛病。
在小朋友看来,这个样子就是生病了,生病等同于发烧,发烧等于碰额头加吃药。
然后,在陈同学刚从惆怅情绪里出来的时候,猛然看到一个背影往她脸上招呼来。
陈枳愿,吓了一跳。一哆嗦往后退,眼睛瞬间瞪得跟颗葡萄一样,“干嘛?”
踮起脚来摸陈枳愿额头的夏时简小朋友也吓了一大跳,声音扁巴巴的:“简简来看看你有没有发烧,小愿姐姐快低个头。”
说着,又人小鬼大的伸手过来摸。
陈枳愿躲过,并没有领情,“我没有发烧。”
“那简简也要摸摸。”
“不用!真的没有!”
夏时简小朋友委屈了,眼巴巴的望着陈同学,也不说话,妥妥一副被欺负了的模样。
僵持两秒。
陈枳愿低下头,认命一般,心说我真是遭报应了。
——
这个小插曲很快就过去。
陈枳愿一心扑在了学习上,她现在是一根纤毛都不想去想跟白洵有关的事情。
但学习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外婆的消息隔几个小时就往这边蹦,从早上上车到下午四五点的时候,说已经下了高铁站在打车往月港村来了,肯定赶得上晚饭。
陈枳愿将这个消息告诉周姨和夏时简的时候,两人高高兴兴的去准备了。
外婆的消息过了几分钟又开始坟头蹦哒。
【外婆】:哦对了,你是不是还没有加小何的微信?
【外婆】:愿愿啊,趁这个好机会,把之前的误会都解决了啊。
【外婆】:都是十几岁的大姑娘了,有什么问题不能一直逃避,把问题摊开了说一下子就和好了。
【外婆】:况且人家小何还记得你呢,好好把握机会。(微笑)
【外婆】:[名片推荐给好友]
陈枳愿:……说说就说说,不要搞得跟做媒一样。
连个反驳的机会都没有。
而且人家一个姓白的,还天天小何小何叫的亲密,都要成新外孙了。
陈枳愿想了想,外婆跟何阿姨熟些,以前好像也是喊小何?
叫什么都一样。
无论何的白的,都是来掉她头发的。
由于之前一系列的奇特现象,所以陈枳愿对当事人那仅剩的一点耐心都耗完了。
可以说是谁碰谁倒霉。
“小愿姐姐,新哥哥和外婆什么时候才到啊,简简想快点见到外婆。”
电视里放着超级飞侠,正好放到乐迪帮佩恩和他的朋友重归于好。
陈枳愿:……可能是上天注定,连动画片都开始内涵我。
陈枳愿看向看动画片的罪魁祸首。
“是想见外婆还是那个新哥哥?”陈枳愿罪恶的手正在□□祖国花朵白嫩的小脸。
“都想!”说着,夏时简小朋友眼睛都要冒星星了。
“那小愿姐姐呢?”
“小愿姐姐明天再想。”
……还能明天再想。
。
陈枳愿一看到小姑娘那高兴样,酸味就上来了。
以前还一口一个小愿姐姐的甜甜的叫,现在就是个报时工具人。
这会儿外婆和新哥哥倒是喊的欢,喜新厌旧的小家伙。
陈枳愿腹诽归腹诽,手还在乖乖的回消息。
【东边没叶子】:yes,mydone
【东边没叶子】:陈同志一定不辱使命,保证完成上级的任务。
【东边没叶子】:[敬礼!jpg]
陈枳愿点开名片,弹出一个新界面。
酒过三洵?
陈枳愿盯着那个简约的线条铅笔人的头像看了几秒,还是点了添加到通讯录。
退回跟外婆的对话框,陈枳愿不放心,打算跟凑媒一样的外婆提一嘴。
【东边没叶子】:话说外婆,你应该没有跟人家说我的事吧?
这会外婆应该是在看手机,看到消息马上回复:什么事?
陈枳愿斟酌了会儿,打打停停:就我没收到人家的解释单方面认为他……
陈枳愿在这纠结了很久,打出一个“是渣男”怕误会,删了又打“是个胆小鬼”。
最后换成“没信誉不是朋友,就那什么连走了都不说一声”。
陈枳愿觉得还是不妥当,感觉这话好像重了些,打算再换个说辞,她刚加的人就通过了。
大脑的思考不到一秒钟,手已经快一步把消息发出去了。
【东边没叶子】:就我没收到人家的解释,然后单方面认为他没信誉不是朋友,连走了都不说一声。
算了,虽然不是那个意思,外婆应该懂的吧?
陈枳愿切到那个新的对话框。
【白洵】: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东边没叶子】:[hijpg]
【白洵】:好久不见。
【东边没叶子】:还没见。
你撤回了一条消息。
【东边没叶子】:是啊好久不见。[微笑jpg]
鸭蛋,网上浪惯了,就不应该手快。
陈枳愿心说这下尴尬了。
在大脑反应过来后,陈同学以最快的速度撤回,然后补救。
然而,迟了。
对面应该是看见了,然后回了个省略号。
【白洵】:……
【白洵】:确实没见。
尴尬,就像刚燃起火星的炉子被人扇了一把风,越来越烈。
陈枳愿整个人倒向沙发,看了眼旁边看动画看的认真的夏时简。
然后趴在沙发上,看着那惨不忍睹的聊天记录。
也没几条,但就是不忍直视。
还什么都没解释呢,话题就被聊没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遇上何白洵她就收不住嘴。
陈同学感觉她应该再说点什么,但他俩轮流超常发挥。
再真实点形容,就是尬到天上去了,可能还剩个缝儿。
陈枳愿破罐子破摔的放弃解释,点进与外婆的对话框。
【外婆】:外婆口严着呢,只提了下你没收到信。
说了,但没完全说。
【外婆】:怎么了,聊天进展不顺利?
顺利,顺利死了。
陈枳愿心说,这么个好问题怎么不问问坐你旁边的小何同学。
【东边没叶子】:一般吧。
【东边没叶子】:过程非常丝滑,就是淡如死水。[绝望jpg]
可能是这奇葩的形容把外婆她老人家吓到了,也有可能是外婆单纯没看懂她在讲什么,但她老人家直接问出了重点。
【外婆】:所以是没有搞定。
陈枳愿看着这七个字,感觉槽点太多不知从何说起。
不愧是知名大学的教授,这口才,这洞察能力,不去任教真是太可惜了。
【东边没叶子】:精准用词,叫作无话可说。
简称聊天聊死了。
那边外婆切断了外援。
可能是觉得她外孙女没救了。
孤立无援的陈同学想到了旁边的小bug夏时简小朋友。
那边外婆手机没电关机,掐点掐秒的,让人很难不去怀疑是不是故意的。
但确实是没电了。
老人家没有充电宝这么新奇的东西,也就没想着跟旁边的帅小伙借借。
——
何白洵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想了一会儿还是点开了陈枳愿的朋友圈。
陈枳愿朋友圈不多,大多是放假的时候发的。
最近的都是转发各种新闻消息,何白洵一划,划到了去年。
有元旦的汤圆,新年的年夜饭,还有校运会和校庆当接待员的照片。
何白洵再往下划,差不多是七月份,有一连串的关于吃西瓜的朋友圈。
朋友圈配文
西瓜表示:我裂开了(dogo)
配图(一个切开并且裂开了的沙瓜)。
朋友圈配文
小朋友说:“有西瓜冬瓜南瓜,为什么没有北瓜?”
[摸不着头脑jpg]
朋友圈配文
当你吃到有籽西瓜第一反应:天啊好麻烦!(捂脸)
视频:[夏时简小朋友穿着青绿色公主裙,指着切开的一边西瓜,一脸天真的问:西瓜的宝宝都是一排一排睡在妈妈的肚子里的吗?]
朋友圈配文
玩泥巴的小朋友有多可爱(花痴脸)
[图片][图片]
大都是关于小朋友的,夏教授也提到过。
偷偷翻别人朋友圈的何白洵给出评价:幼稚。
幼稚死了,越长越倒后,居然跟幼儿园的小朋友一起玩泥巴。
何白洵在心里吐槽完,终于有了一点偷看别人朋友圈的自觉。
刚刚那位话题终结者·何后知后觉的尴尬弥漫上来。
过了这么久,回消息也不是,继续翻当事人的朋友圈好像更不是。
何白洵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闭眼靠着闭目养神。
于是,过了十来分钟,静目养神装死的某白,收到了来自陈同学的几条消息。
是一条语音和一句“什么时候到”,还配了个特别可爱的猫猫表情包。
何白洵暂停了他的英文歌,点开语音,措不及防的听到了一个奶脆奶脆的声音。
【陈枳愿】:大哥哥你好,小愿姐姐说要我先来打个招呼,我叫夏时简,你叫什么名字呀?
是刚刚翻到的小朋友
【陈枳愿】:你们什么时候到,夏时简一直嚷着说要去接你们。
【陈枳愿】:[猫猫卖萌jpg]
何白洵闷声哑笑,心说这话题还挺别致。
他逗人玩的兴致来了,挡都挡不住。
【酒过三洵】:你好,我姓何,叫何白洵。
【酒过三洵】:取自“飘飘何所以”,以及“白鹤过青州”。
【酒过三洵】:还有半个多小时到。
然后发了个定位。
而陈枳愿这边,周姨正在兢兢业业的摆盘菜切水果,陈枳愿拉着夏时简埋头在那研究外婆那边发来的定位。
真正认真研究的只有夏时简一个人,把定位放大了看,看着那个小小的蓝色标记,顺着曲曲弯弯的线一路朝她们这走来,时不时停下。
玩的不亦乐乎。
旁边的陈枳愿更像是摆设,发呆发得明目张胆。
她还在想刚刚何白洵自我介绍的名字。
陈枳愿根本就没想过,她的儿时玩伴,转了一趟学回来,还换了个名字。
说换名字也不准确,应该是说,在原来名字的基础上,加了母亲的姓氏。父亲牺牲对他们打击太大,干脆跟母亲姓,这也说得通。
但这样就显得,后面那两句解释,格外的多余。
就像是专门说给她听的。
小时候她一直觉得白洵这两个字读得拗口,总是喜欢大白大白的叫。
当初怎么说的?
好像是她在抱怨何白洵闷着性子不爱说话,然后就说出了那句“小白比你热情太多了,要不你叫大白吧,沾沾小白的光。”
小白是他们家曾经养的一条白色品种狗,又奶可爱。
后面吃了村子里的老鼠药死了。
陈枳愿还为它守了一下午的墓。
都说童言无忌,一年级的小枳愿当时并不知道这么说是妥妥的骂人话,依旧一副“我可真是太聪明了”的骄傲样子。
话说回来,这会改了名字,连起来读,倒还挺顺。
飘飘何所以,天地一沙鸥。出自《旅夜书怀》,初中课本。
剩下那句她想不到,可能是瞎编的。
为什么要专门讲了这两句呢?
这又有什么含义呢?
陈枳愿一个鲤鱼打挺,拿出平时做阅读理解的精神,抽丝剥茧,小脑瓜快速转动。
她跟何白洵的交集不多,最多的也只有那几年。那时候陈枳愿初生牛犊不怕虎,要多皮有多皮。
但自从白家搬离了这里,以前热闹的庭前后院,再也没有小孩儿嬉闹看书的身影了。
何白洵是因为父亲意外牺牲离开的,最伤痛欲绝的应该是何阿姨,但十来岁的小孩子,有朝一日突然得知这种恶耗,肯定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那时候何白洵会在想什么呢?
怎么跟朋友告别,还是为什么父亲会出事?
陈枳愿突然觉得自己很过分。
过往那个刻意地去忽视,去遗忘,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她,全然忘了那时候的何白洵也是一个跟她一样大的小孩子,应该拥有哭笑玩乐的权利。
而不是收拾完家里的行李,一个人跟着母亲,去一个不知道多远的地方。
最后连当面告别的勇气都没有。
可是她呢?
她有家人的万般宠爱,从小就是万众瞩目。
就像是外婆说的,她应该在大城市里长大,做一个娇娇公主,让她来这么个三线小县城里来读书,真是委屈了。
可现在陈枳愿觉得,何白洵才是真的委屈,他在十岁的时候失去了崇拜的父亲,最好的玩伴从来没给过他消息。
现在他回来了,还要受到儿时玩伴的置气。
因为她一次的闹脾气乱扔东西,让他精心准备好的告别迟到了三年。
其实也不是他的错。
她太骄傲瞩目了,高高在上,却忘了,落寞的人最需要的,其实是一个拥抱和一句安慰。
更过分的,是她摁灭了别人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予。
陈枳愿什么都没有,却随意处置了六年前一个人的真心。
她欠了一个道歉,欠了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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