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顺衣侧脸看着两个在地上滚得虽毫无技巧,却又喊出了力拔山河般之气势的二人,有些无语凝噎,他嫌弃非常,坐起身向朱谨孝的方向挪了挪。
“恭喜啊顺吉,今日迁擢可是羡煞了一众同僚啊。”
朱谨孝勾起嘴角,歪头看了看身边眼神有些迷离怅然的幕顺吉,对他贺喜道。
“什么迁擢不迁擢,我都不稀罕,我现在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你们和幕家罢了。”
幕顺吉轻轻摇头苦笑。
“谨孝,我每年最喜欢的日子就数秋猎了。京城太闷,礼数繁多,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唯有来这偌大草原,才能在漫野无边处自由自在的做一回自己。”
幕顺吉看向漫野无边,眼中迷离道。
“谨孝,你曾跟我说京城里面的人都好像坐井观天,明明身陷囹圄之中却嘲笑世外桃源。”
“我不嘲笑世外桃源,我也不想成为永坐井底的观天人。”
朱谨孝挑眉听着幕顺吉在身旁抒怀,看样子他估计也喝醉了,只是不似朱谨堃与伍崇方一样耍酒疯。
朱谨孝吐出口中青草,向后一躺悠游自得枕在手臂上。
幕顺吉苦笑一声继续喃喃自语,“我不求加官进爵赏赐万金,可幼弟尚且刚出襁褓,幕家如今掌事就只有我与父亲二人。祖父战死沙场姑且换得姨母与表兄宫中地位不衰,再往后又要再轮到谁呢?也只有绞尽脑汁往上爬才能保住幕家,保住姨母与表兄。”
听到这里朱谨孝算是明白了,这幕顺吉看似醉了实则没醉,想借着喝醉的机会说服他放弃皇位,他对朱谨堃倒是忠心耿耿。
看来平日里称兄道弟玩的再好,这几个人还是提防着自己觊觎皇位。
“谨孝你跟我说过京城之外山河壮美,万物可爱。再过几年,等我们帮你三哥登上皇位后便能歇一口气了。到那时你封了王,我随便找个缘由告假,你三哥也定会准。之后任他山高水远,你都带我一看,可好?”
朱谨孝看着幕顺吉满脸赤诚的模样看着他,一双眸子璨璨发亮,多少也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朱谨孝付之一笑,罢了,自己本来也没想过皇位,且顺着他说罢。
“若是三哥登上皇位,你能告假,我便带你去看,决不食言。”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秋夜渐寒,少年们的心却滚烫炽热,心中期许呈在眼帘,总想着前途美满一往无前,不顾后世几作寥寥未完诗篇。
……
另一边,夜深人静。一容颜姣好的素衣少女正在净面,她伸手接过侍女递来的热毛巾,轻轻在脸上沾了沾。
“雯婷,今日你见那七皇子了,觉得如何?”
一位妇人在桌案边拆解发上檀木簪,半边脸转向少女的方向询问道。
雯婷将手腕上的草绳轻轻褪下擦拭了一番,拿出一梨花木盒放了进去。
她转身走到妇人身后帮妇人轻轻理顺发丝,片刻后低眉温和道:“素来听闻七皇子是位容资既好,神态亦佳之人,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母亲认为呢。”
雯夫人点了点头,“不错,我今日在晚宴上瞧了一眼你这个准夫婿,心中倒也满意。况且再过几年他封了王,你嫁过去便是王妃了,此后荣华富贵,只多不少。如此想来,倒要多谢皇帝陛下赐给你的这门婚事。”
“只是,纵然风姿特秀,身份高贵,雯婷求得却不是这些。只希望这位七皇子能真诚待我便是。”雯婷面容待上一丝薄红。
雯夫人看了自己女儿这幅娇羞模样,心思一动,笑着打趣起她来。
……
回京路上,一众人马遇到好几次流民暴动皆被及时镇压,没有伤到皇室与朝廷官员。
锦织团花珠帘马车上,朱谨孝懒散的挑开帘子睨着衣衫褴褛的流民们。
“边境黎民太过放肆,竟丝毫不把我大晷之威放在眼里,胆敢沆瀣一气冲撞圣驾!”伍崇方在车外看着格外恼火,愤愤攥拳。
朱谨孝不紧不慢道:“崇方莫气,几个流民而已翻不起风浪。”
朱谨堃皱着眉头道:“进来西北东北皆不太平,如此大批流民怕是从两地逃亡过来的,倒也是可怜。”
进来北方一直不太平,羌族入侵,胡人闹事,大晷武将不多,皇帝只能以德以礼服人,三番五次割地割城,确实是把他们给养肥了。
只是可怜了边境百姓,四处逃亡居无定所。
朱谨孝缓缓放下帘子,站起身打了个哈欠,懒洋洋的走出马车,身后跟着放心不下他单独行动的朱谨堃。
“谨孝,谨孝你到底要去哪儿啊?”
朱谨堃跟着朱谨孝穿梭在一众被镇压的流民之间,路过皆是满目仇恨,亦或是魂不守舍。
朱谨堃与幕伍二人不由提了提神握紧剑柄,紧跟上朱谨孝,防止有漏网之鱼上前行刺之时躲闪不得。
朱谨孝轻轻哼着三人从未听过的小调,气定神闲的穿过一众流民之间,最后停在被镇压队伍的末尾,一个与流民一样蓬头垢面的青年男子面前。
那男子面容不清,虽跪在地上却是铮铮脊梁挺直,气质绝非泛泛之辈,就连常年习武的伍崇方与幕顺吉注意到他时都稍有吃惊。
朱谨孝停在那男子面前,低垂眼帘轻笑,“你与他们不一样,你混在他们之中,求的是什么?”
那男子抬起头,杂乱的头发下一双眼睛锐利有神。一番观察后他吃力的动了动,像是犹豫了片刻,终于弯下了挺直的傲骨。
“在下本出身于远驻东北的武官裘家,于三年前的关东之战战败一直逃亡至此……”
“你说你是谁?”伍崇方大吃一惊,上前揪住他的领子,又被朱谨孝连忙扯开。
伍崇方压低声音冲跪在地上的男子低呵:“东北驻军三大武官世家在三年前关东之战已全军覆没无一幸存,如今你却说你是裘家人。难不成你们裘家在战时临阵脱逃?”
三年前匈奴大举自东北侵入,东北三大武官世家死守数十天,奈何匈奴趁着时节正好秋高马肥势头极盛一路猛攻。朝廷迟迟未派兵支援,前线崩溃,死守了数十天的城池一再被攻破,东北四州尽数陷落,匈奴烧杀抢夺一路如同地狱火海,上百万流民向西南方向逃窜。
东北三大武官世家的陨落和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确实可悲可叹,奈何京城各大武官世家皆为自保不肯出人援助。
皇权分散,皇帝顾忌各家势力处处受牵制不能轻易下旨,纵着恶鬼们驾着地狱烈马一路冲至关中,这才开始知道慌了。
朝廷上下皆如热锅上的蚂蚁乱作一团,直到封地缨州的大皇子及时赶回京中,提议每武官世家各派一武将带兵把守在关中要道阻拦匈奴南下,这才稳住局势。
这下谁也不占谁的便宜了,各家纷纷妥协出兵出力。有京中各大世家势力联合抗敌,匈奴入侵之势渐渐瓦解,东北部的局势也渐渐稳定下来。
可是东北四洲的重创的确是惨重的。皇帝不可能有错,京中世家亦不可能认错,所以京中人稳坐钓鱼台,不谋而合一至将咄咄目光望向了东北三大武官世家。自此,东北的灾祸渐渐淡出世人眼中,只是大晷的史书中自此多了黄、裘、李三家护国不利的一笔。
而眼前这个“流民”却自称自己是裘家人,如此大刺刺的出现在众人眼前,朱谨堃如何能不惊不怒。
“我们没有!”那男子绷直身体瞪着猩红的眼。
“家父与家中兄弟皆为国效力到最后一刻战死沙场,当时只留我一人镇守后方。朝廷久不派兵援助,城门攻破匈奴入侵之时我只能一人带着裘家与其他两家人向西逃离。”男子赤红着眼盯着朱谨堃。
朱谨堃踌躇半天,小心翼翼观察四周,终究还是心软没有叫官兵捉拿他。
“我奉劝你不要认下‘裘家’这个身份,否则我会立刻叫官兵捉拿你!”幕顺吉接到朱谨堃的眼神,小声冲男子威胁道。
三年之前,朱谨堃与幕伍二人的年岁都不能入朝听政,只是听着身边流言蜚语,跟着世家大族一起给东北三家定了性,没想到此人言之凿凿令人动容,令他们也一时失语。
“我还是那句话,你所求为何?”朱谨孝打破沉默,依旧是默然无动的样子微微笑着。
那人看了看身着白衣华服的朱谨孝,虽推断不出他的具体官职,但心中大致估摸是哪家身份不低的受宠小公子,于是低眉向他俯下身子,
“三年逃亡,如今只剩我与我那小儿子尚且留着一口气,求大人可怜可怜我们,赏口吃的吧。”
本应铁骨铮铮的东北裘家,如今却为了一口吃的如乞丐般跪地讨食,三人唏嘘不已。
朱谨孝轻轻移开脚步,躲开了他这一拜。转身去粮草马车拎回一个装有吃食的麻布袋来递给他。
“仔细别让其他人看见给你抢了去。前路并不一定团团迷雾遮挡,富贵险中求,且看你造化。”
语毕,朱谨孝不再理会,转身向马车轻巧迈步而去,身后跟着一头雾水的三人面面相觑,随即只得连忙向他跑去。
地上跪的那人心中千头万绪,周围流民凄凉之景朱谨孝都熟视无睹,自始至终仿佛只是为他一人下了马车。
“敢问小公子为何要帮我?”那人终于是忍不住问道,也问出了伍崇方他们三人的心声。
少年翩翩白衣长袖绽于旷野,墨发如绸如瀑,头也没回只是摆了摆手,留给他一个潇洒的背影。
“裘世忠谢大人今日救命之恩,若有来日世忠有生之年必将报答!”那人眼中肃穆,压低声音郑重其事说道,像是在向谁许诺一般。
被走在最后的伍崇方听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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