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楚留理应不会干愣着让她割的——他毕竟不是韭菜。她低头看了眼那柄玉柄钢刀,才发现缀的是绿松石,其色蓝绿如天湖之水,不似孔雀石浓重。
“你怎么跟个木桩似的拄在那里?”225赛场的副裁与尤楚留相识,去境口接他时不解地问。
“刀上的坠子太晃眼。”尤小郎语气不善,经过裁判的监测台时,硬是与副裁一步挤了进去,说:“让我再看看,我记得,阿娜尔最好收藏这种奇奇怪怪的石头,看起来像是绿松石,但绿松石有这样的功效吗?”
“附灵了呢?”
“有可能,爷可不该这么拉跨的……”
荇之手有些不稳,她把挂绳勒断,坠子丢进了碧玉环。
沙里院城墙不长,大约五百米一个烽火台。她跳上烽火台,大喇喇地向远处看,果看见一个背着大刀的少年人与月亮一起,头也不抬地迅速走来。
她在墙后隐匿呼吸,看见影子逼近了,瘦削单薄的脊背出现了,便一鼓作气冲了出去,寒风却从身后传来,她果断的左手抽刀,偏过身往后一递,头却没有回。
需要提一点,她的视力挺好的,至少能分辨小娘子与小郎君。
左手被人抓住往下掰,右手则咄咄逼人地向前,终究是她先人一步,踢倒了被充做诱饵的小女娘,低腰快准狠地剁了进去。紧接着,左手腕骨处的剧痛接踵而至。
这时,她才腾出眼回头,来人正是贺狩。
与臭名昭著的何蜀王朝一样,襄南贺家也是“灵野有别,儒老正宗”的忠实拥趸者,他们都致力于构筑一个建立在伦理纲常普世观念基础上的灵人至上的世界。因此,荇之觉得新奇极了:“贺狩,你居然以女子为饵?”
青年郎又用力扭动了一下她细瘦的腕骨,谷风吹开他乌压压的刘海,露出一张格外幼嫩乖巧的脸。他的脸与他的名字很不一样。
“叔父没有守住京州,现在是弱者如草芥的时代。”他浑不在意地说。被刀逼的疾退之时,还有心嘲讽何荇之:“你不也是这样做的?”
荇之朝他扬了扬眉:她的脸其实很适合做一些挑衅和张扬的表情,美丽得像是临渊摇曳的野花。
野花的茎叶上有锋芒。
钢刀似是不饮血便不归的怪物,擦着贺狩的喉结、眼瞳、眉毛飞过,最终竟削掉了他的刘海。小郎君生生气笑了,他的刀很重,耍起来不如小刀灵活,他索性拿刀当锤子来甩,才稍稍压了她的士气。
“何荇之是缙元末代一批人中最出挑的了。”傅严与阿娜尔低声说。
阿娜尔是一位眉心一点朱砂的女性,鼻骨很高,薄唇凤眼,肤色浅黄。她有一副尤为刻薄寡情的长相,再加上高瘦的身材,在一干高大的男性裁判中,竟显得十分和谐。但她惫赖困顿的模样,还是显得很特别:“哦,是吗,我觉得九乌才是最好的一个。”
“怎么说?”傅严俯身去听。
“我十二岁时杀的第一个人,”阿娜尔本是靠坐在椅子上,说话时稍稍直起了腰:“当时我也是寿阳刚才那幅模样,把剑握得紧紧的,唯恐剑会掉一样。当然,我不是说这是她第一次行屠戮之事,我是说她心里拎不清……自然神在上,她恐怕每次杀人前心中都在哭泣。”
“但她技巧很好,动作也很利落。”
阿娜尔朝栏杆前胥休明的方向看了一眼,对傅严说:“好了,傅昭麟,退一步说:技巧再好,动作再利落,你也抢不过来。”
贺狩最终落败了。因为何荇之太过灵活,她偷袭了他的后脖。
第一轮结束时,072与006都剩下三个人,双方得分比是0比10。
二三两轮大家都很谨慎,没有再执着于人头分,只专注于点燃烽火。但因为006把背景摸清了,额外加分高达40,最终取得了胜利。
结束时正是太阳最烈的时候,古刀先她一步走出境口,“啊”了一声,似乎是不能适应这样亮的天。但最要命的是热,徽州三伏天,脚下青石板的温度似乎是可以熔化靴底了,她引着李玄黎与古刀在樟木下走,偶遇贺狩。
“我和大哥在朱雀街26号,有时间聚一聚啊。”贺狩朝古刀说。
“你怎么和尤楚留组队了?”古刀疑惑地问。尤氏是十方城大族,王喜的夫人便是尤氏女。
“霉气呗。”贺狩摇了摇头,说:“别提了,我都想退赛。我只是报了一个名,它随机分配。”
“我们也是随机分配的。”李玄黎沉声说。古刀很快转移了个话题:“玄黎哥,我昨日想去拜访你,但守门的人说近几日李府不能进,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们正在说话,何荇之则看见了紫藤萝花架下灰青长袍的明达枯。“我先走了。对了,乌江风景很美,你们可以去那里看一看海。”她提了一句,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走去明达枯那里。
她不知道明达枯看了多久,听了多久,她只能无力地祈祷。
“主君让下吏带您去海上宫。”他看起来似乎低进了尘埃里,说完,把左手提着的匣子递给了她:“坛秋厨房赶的桂花莲子藕粉和糯米凉糕,”
她心口抽搐似得疼。中午只顾着等王喜去了,确实没吃,但也不觉得饿,怎么现在就犯病似的。她摇了摇头,说:“我不需要。”
“提都提来了。”
荇之想也是。她努力去忽略她眼前浮现出的一个又一个人脸,总不能在和拓拔濂对峙时饿晕过去,太丢脸了。何荇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黑匣子。
“海上宫”在扈县境内的乌江停泊,她走下马车时,能看见江上落日半轮,红霞与孤鸿齐飞。
一艘灰黑色的大船停在江畔,巨大得好似一座城堡。但它显然不是用作战斗的,因为外壳绘满花里胡哨的暗纹。甲板虽然是艏艉上翘,减缓了阻力,但上层建筑高度仍然十分可观,最高处是一个翘檐小亭。
明达枯将她带上了那个小亭子,拓拔濂孤坐在那里饮酒,他对面竟然坐着李隐。
“徽州近日有大雨,江平面会抬高,方便发动‘海上宫’。自徽州至甘州,一万余里的路程,徽州是第一站。”他说着,朝何荇之的方向呼出一口浊气,走向她:“七月中出发合州,你无需忧虑过重。至于檀叔,明后两天送回李府,李府自然解封。”
“我并非置喙城主的决定,只是李府无故禁止访问,已经引起各方注意。檀叔是家生子,他的安全性我可以保证。”他挺直了背坐着,浑身紧绷,他直接看见拓拔濂的背影。
他低下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掰开了她的手,比量了大小,还是大手包住了小手:“询问而已,你多虑了。达枯,送客。”
李隐走了,他牵着她坐到了李隐的位子。
“一年不见,清减了。”他低下了头,一绺金发落在她眼前。他触及何荇之水蒙蒙的眼时,呼吸微重:“你不要哭。焚毁蜀宫有一定为的原因,”
何荇之没有忍住,一巴掌直接打到了他的脸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碧瞳愈加深沉,他把那两只张牙舞爪的手抓在一起,语气极快说:“海上宫宴举行之后,寡人告诉你原因。而何之藻的事,他的事比较复杂……”
“我不想听!”荇之打断他,嗓音沙哑地说:“你跟我分析来分析去干什么,我只想知道,”她在哽咽,说话有些语无伦次:“蜀帝和他妻子的骨灰还有吗?之藻……是你盖的章吗?你不用说多,是与不是?”
拓拔濂沉默不语,她点了点头,说:“我不给你找麻烦。我今夜就可以走,你如果担心我乱窜,可以让明达枯跟着我,我去黑森林那头,啊!”拓拔濂把她举起来,自己坐在了椅子上:“你要看着。”
这是很轻描淡写的四个字,但落在她的耳中简直比剖骨挖心还要残忍。
“我不欠你什么。”何荇之道,眼泪像是炸了线的珠子一样落在他的手背上。那眼泪如火球一样,烧得他差点抱不住这个女孩:
“你去过慈恩寺,也见过富县的流浪者。这样去南野,间或听到中蜀发生什么战争,你心中不会愧疚吗,何咏是你的父亲!我有意为何之藻收骨灰,转眼就被投进了那个地方。你是个聪明的人,你知道原因。”
荇之其实已经不大想哭了,但眼泪止不住的流,她说:“你这话好笑得很。何咏是我的父亲,之藻是我的弟弟。他们又是我什么人呢?”
“你如果要这样想,那我也不用解释了。”拓拔濂把她放下来,直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我在白顶塔给你留了一间阁楼,现在就让明达枯送你去。”
“寿阳,你思量一下再说话。”
何荇之沉静下来,她其实浑身都在打颤,脸像是被泪水浸得湿透了,一滴一滴的向下落水。她沉默片刻,说:“你为何不思量?我只看见你借着‘灵野均一’的旗号行杀伐之事,你分明不比我父亲体恤百姓。”
“你可以教我如何体恤生民。”他半蹲下来,视线与何荇之齐平,语气温和:“神王宫虽已不复,但你可以做我的大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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