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宫”建成是什么用处,各方说法不一。明达枯在七月十六日夜,甲板上,听趴在围栏上的北国主君说起了它的下一个用处:
“‘海上宫’大吗?”
“很大。”
“你看。李隐看见它来了,第一件事便是来拜访。傅昭麟也不远万里来,好像这是个多了不起的东西……记得胥休声建它,花了多久吗?”他眺望着远方的海,那海面广阔无垠,浓黑如墨,衬托的微弱灯火下的两个人渺小似一粒粟米。
他轻声嘲笑道:“十个姑州工匠,只花了一个半个月。”
“宋子京、傅昭麟、贺雲……这些鼎鼎有名的人物,就好像以为寡人要和它同生共死了!”
明达枯低声问:“主君,下一步要去合州吗?”
“你与赵乌秋门驶着它,去湖州,去时要浩浩荡荡,世人皆知。桃谷河口有一个江心洲,其中有个‘宝墨乡’,你们在那里下船,收复当地长者。寡人与周劲会从合州境内走,给合州加一把火,之后在宝墨乡与你会合。船上还有一个八宝杀阵,八吉祥相在书房的一个匣子上,有需要去拿。”
“路中以银螺交流。”他递给了明达枯一个银螺:“及时与王甄联系。”
“明白!……夫人是随船吗?”明达枯迟疑了片刻,还是问道。
他因送药进去了好几趟,眼见主君给夫人生生灌下了两瓶麻身散,现在人胳膊都抬不起来,是不想让夫人动的意思。
拓拔濂撑着头,冷声道:“她随寡人。”说完,他走进了廊道,又走进那个阴暗寂静的隔间。
小公主轻缓的呼吸声悠扬悦耳,沾湿的桃花眼却刺眼可恨。她还是睁着眼,困极了也不睡,不知在防着谁。
“周绪马上就来了,你能睡的时间已不多。“他坐下拨开了她额间横出来的一绺发,显然,她挣扎过,但失败了。
“我要见何蓂。”漫无边际的黑夜中,少女一把细细的嗓音凉如寒露。
“我听过太多次这两个字了。”拓拔濂叹息着,问她:“让我说,不过一个人皮蝇、一个无根藤、比你还像个菟丝花的玩意儿……太容易死了,是不是?”
她心思重、又胆小。只觉得她确实是个玩意儿,泥巴一样的躺在此处,任人揉搓。他从来不把她当个人,只把她当只狸奴,高兴了逗弄两句,不耐便药倒。
可便是狸奴,这会儿也能跳入江海了;她连狸奴也算不上,只能算是待宰的家畜。
这样自怨自艾,她觉得心口痛极了。决绝地别过头。
他挥臂一揽,便把她抱了起来,与她说:“我将去合州。宋子京可有与你说过合州的状况?”
她默不作声。总之是不大好,有何可说的呢?平白叫他看笑话吗。
拓拔濂则在她耳边说:“如你去合州,你会惊觉——它合该改名蜀州了。你会以一个被光州富豪买下的瘦马的身份,被我带去‘蜀州’。”
“俺为野种,妇乃瘦马。”他在她耳边轻轻地笑了一下:
“倒也相当。”
Ψ
合州自古地势崎岖,较中原地区地势更高,多产灰岩,常见喀斯特溶洞。境内动植物种类繁多,受战争影响小。元和帝何肃曾定合州临湘县为首府,当时的京州洛县只是一个军事重镇。
但元和年距今已有七八百年的历史,虽名“元和古都,高宋故里”,今合州的风土人情已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合州,天兰城,洈水街。
一个年幼的小娃泊了船,在浅水的大岩石上低声哼起了洈水地方的情歌。收着划船篙子的中年妇人把他头一拍,大声骂他:“伢仔,青天白日的不念书,不嬲腮!”
他是个很不正派的小孩,放下盆子里的鱼,踮起脚对他母亲说:“老妈,昨个西门那个院落了一个好乖的女崽们,比嫂子还漂亮,老大眼都直了。”
妇人恨恨地敲了一下头,打的他忙忙别过头。
却见远处一片水雾弥漫中,一个影影绰绰的女孩子坐在画船上。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女仔戴着一条胭脂红的面纱,但天地为鉴,从他的角度看,她那张嘴一定比胭脂更红。
他还要再看,却见一个高大的金发碧眼的男人从背后把着女仔的腰窝子,低下腰,隔着细布就去嘬她的小嘴。藕节似的臂打呀、晃呀、跟调情似的,被男人一抓、一拖,拉回了船舱里,不知怎么辗转腾挪去了!
二老心头痒痒,又想与他母亲掰扯两句。
妇人打量他,恨铁不成钢,训道:“二老,你听我说句正经话。昨个儿洈水有贵人来,我看就是这个。他都让文玉娭毑去新康园打下手咧,你莫要做丑。”
小孩挎起竹篮,哼哼唧唧地敷衍:“好耶,好耶。”
而她们口中的老妪文玉,此时正跪坐在草垫子上,用竹扇子温煮茶水。余光偷瞥女伢跪在踏跺上抹泪,觉得心口抽抽地疼:
太怪咯!这一二十里长洈水,处处可见妖娆的小妇人,坐在船头招手、扭身、巧笑,比这女伢丧气样美丽多了。老爷偏买下了这个苦巴巴的女崽。
她捧着一杯茶放在大红酸木制的四方桌上,局促的往围裙上擦了擦手,才去扶女伢白白嫩嫩的胳膊:“妹陀,喝口茶润喉。”
“你唤她花名‘溪客’,下船了。”男人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他戴着一副古银面具,罗衣金冠,一眼便知是富贵豪客,又一双冷淡严肃的绿眼,通身压迫人的气质,不知是北方哪里来的。
文玉只好把这只光滑到痒人的手臂继续托着,女伢的身子骨差劲得很,几乎是倚着她在行走。带香的轻纱挠过她的耳尖,文玉的手一个打颤。
她失了支点,如水一样悄无声息滑跪在甲板上,身上洗朱的绫罗绸缎铺陈在灰褐暗淡的木板上,好似一朵盛开的虞美人。
“你不起来,便就跪着,好叫人都来看看。”
她的头低垂着,哭得喘不过气来。手支撑着身体,却像是没骨头似的撑不起一点。睥睨着她的大老爷只是喝令道:“走!”船上一群人便目不斜视地走过她身边。
这会儿子,洈水港泊船的人有一大把,眼见一个戴花着锦的女伢被丢下,许多人不近不远的看着,小声低语。
文家二老不知何时丢下书,从岩石上跑了下来。他跑到她身边呼了呼气,低下身问:“妹陀,身上哪门的?”
她抬起了头,露出一双含怯带雨的眼,朝他伸出了手。她听不懂合州的话,只寄希望于这个年幼的孩子能扶她一把。
却有一个穿着清灰长衫的妇人匆匆忙忙地走来,恨恨的往她腹部一踢,拽着毛崽子走了。那孩子还在叫:“妹陀,你个有病啦?我在新康东街的呀。”
她踢的是很轻的,“溪客”却霍然汗涔涔地蜷起了身体。文玉这个时候跑了出来,小心地环着琅玕腰,把人扶了起来。她低着一对极细的眉,声音轻哑地说:
“娭毑,你让我去吧。”
文玉差点又没托住:本是带来看洈水的,这女伢在船上险险栽下好多次,害得她也挨骂。她隔着衣衫掐了一下那滑溜溜的腰,没个好气说:“溪客,你受着罢!”
新康园是天兰城洈水街最好的一座院子,坐落在街中心。曾是皇商赵谷在合州的落脚点,今被元濂买下了。
元濂昨日至合州,今早便带溪客游船,正午就来了访客。悉来客姓名后,他安排了一场小宴。又着文玉拿溪客过来“陪酒献艺”。文玉忙给她吃了“强心药”,押着她去跪老爷。彼时,那客人已坐上酒桌。
莺歌燕舞时,一只白花花的鸽子闯了进来。
文玉不知有意无意,给她换了一身极素极清的衣衫。这秋老虎来势汹汹的日子里,旁的莺姐儿都着纱衣,管叫“清凉”,她却是大袍,衣领扣到脖子,脸上蒙着面纱,裹得像是个新妇,还是个新寡的新妇——一身素!
客人调笑道:“元兄,这样出尘的娇娃,可是姑州那边来的?”
元濂不答,只朝文玉递了个眼色。
文玉掐了一下溪客的腰,她便浑身战栗,几欲跌倒。老妪低声说:“溪客,你顺着些,总比吃苦好。”她浑浑噩噩地想,原来老人说话便是不听,也不能弃如草芥,充耳不闻。如非信口胡吣,都是要仔细斟酌的。
眼前红烛浓酒,烧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尝着舌尖滞留的药粒,跪坐在桌侧。元老爷低声命令:“斟酒。”才答:“姑州的瘦马,如今只一枚下品灵币,只是都身子弱。”
那客人笑道:“元兄是灵人。再好的瘦马,都只能算是次等货。如今我们合州,可是有一批好货……”
“怎么说?”元濂握着玉雕杯,懒淡的呷了一口,便放了下来。把溪客一把搂进怀中,大手揉搓着她的腮,狎昵的意味十分浓厚。他骂道:“养了一个赔钱货,连玩都玩不尽兴!”
她木楞愣地看着男人,竟悲哀的找不到半分“莲元”的影子。
脸被揉得有些疼,但胜在情醒。这个客人——她用余光去看,隐约觉得眼熟极了。
客人朗声大笑:“天兰城有个贞玉坊,坊中都是些漂亮的女伢,比您手上这一枚灵币的货,高了几个阶!”随后是迟疑、试探:“只是进去,要些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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