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客地在逼仄的南堂,堂中漫着一股子莺姐儿的、廉价的脂粉香。她前生没嗅过,后世却要染了它们下阿鼻,真可太值得玩味。煌煌白日,鬼蜮一窝。老爷又说,“斟酒’,她抻出手倾黄酒,想起一个“性情中人”。
胡周二人被明达枯逼上蜀庭那日,押着她,打着一个十分正义的旗帜:
“使者自京州出,吏者却不知往何处去,京州吏何在?”
于是傅礼便上了公堂。他是傅家二房的老爷、傅严的仲兄,他上公堂前,何咏曾与他说,“你便认,朕也认。天下不是咱们的了,京州固然”。之后,在刑部,他便朝何咏叩了三个响头,换了一身白衣。
光州吃酒时,见到了游历名川的傅礼。他向她说,“后来,我在明辉堂见到了周吉的衣物,方知,不要求圆满,求开怀乐哉足矣”,她当日深感戚戚,不必多提。
礼霄至交,明辉堂是给贺霄留的。
南堂初秋,熏得人微燥。神思混沌间,只听二叔说,“贞玉坊是私营,不能见光。您要到光下呀,走一遭。”
如他口中,今烈日焦土俱是黑夜。细细一想,竟十分合宜。
濂手顺着小臂游走,碾磨着女指粉肉,解开耳垂上的环扣,嘬着石榴红唇珠。她战栗不已,壶口向下,颤颤巍巍洒了一地绿蚁。良久,吁然:“溪客,爷再代你找一个姐姐来。”绿眼柔肠百转,脉脉含情,手中夺壶口插进女孩儿口室。尔后便是一压一推,大步走进光明灿烂之下:“惟赤兄,引我去!”
傅礼,字惟赤。
女伢头嗑在木板上,便化在其处。她捂着嘴,肤下潮湿、粗糙、虫蚁似也在游走着,密密麻麻、挠心挠肺。掀了眼皮子,看见人头熙熙攘攘,他声势浩大的走了。
南堂雕花门边,一只火球花落悄悄地枯萎。
她爬起来,关上门,欲与会地下何咏。把金瓯玉碗砸烂,花簪银钗放下,松了松衣襟。正如何咏道,“你赤条条来到世上,合该赤条条一个走”。把金簪往小臂捣进,血肉蠕动中漫弋。好美一道裂隙。再有旁的吗?好像没有了。换一处捣,捣个稀巴烂,颇觉得有一星半点的快慰。扯开外袍、中衣、亵衣,风光乍泄,美人微醺,她品尝着簪口血,往心口刺了下去——
听,风月场中,有放浪的欢谑声。
他实在是人间第一智慧的人:欢爱的确不能人保持生望,而恨却完全足够。
溪客一只手去系衣领,一只手拿簪子泡酒。文玉不久便来了,拿着药与食饭。她嗅到腥味,几度折眉。叫女伢解面纱,开口室,拿着药膏抹着擦伤,道:“妹陀,你要活泛。”口室包裹住了手指,一片濡湿,她舔了舔,轻声道:“我听不明白。”
文玉手指滚烫,一脸惊惧与羞赧。“素问山中多艳鬼”,先人大智。
“娭毑,我第一次来天兰城,可以带我去瞧一瞧吗?”
老妪把勺子给她,嗓音沉着:“溪客,老爷请了两个娭毑,教你规矩。”
“你领我去罢。”她丢了勺子,搭在了文玉瘦巴巴一截腕骨上。
溪客宿在眠花居。
眠花、眠花,本是赵老爷眠花卧柳之处。
它是新康园最大的一个院子,从远看,门楣上雕刻了莲花、金瓜、鼓楼等各式吉祥图案,朴素又喜庆。
两个娭毑坐在木长椅上。见一细瘦的白衫儿女伢至,便似见过烟雨江南,这通身风致,哪里是下洈水揽客的船妓可比的,这才叫元老爷要养了她罢!
“溪客姑娘,这是江娭毑。”文玉指了一个葡萄鼠黑云纹长袄的老妇,她点了头:“江娭毑。”又一个若草大白花纹的老妇,唤“刘娭毑”。紫衣的与她说:“溪客姑娘,老婆子今个来,是要给你讲规矩的。”
她扬起手捻了山根,品出几分可悲与荒谬来。生年不满廿岁,哪来这样多苦愁?
“江娭毑请说。”
“您与贞棠姑娘一道入府,却先入眠花居,这是老爷心疼您身子。”江氏颇有些倨傲地说。
贞棠?她瞳孔一缩,厉声问:“贞棠是何人!”两个娭毑被她喝地一退,才觉出一种骇人的威势来。
一身“红尘气”的女人,又拿的哪门子腔调!年长的刘娭毑最早醒过神来,冷声道:“贞棠姑娘,便是咱们大蜀徐家的二娘。如非那北国狼人来犯,哪由你这流阿烙与二娘一道入门。”
说罢,信手操起一条铁丝箍着的竹篾子,往女人露出的手上一打。她疼得手一缩,便有江氏推着她跪下,江氏说:
“溪客,你是妾室,现在便摆谱子了,恐是失了教养。”
黑云遮了太阳,蝉鸣也凄冷得很。她记得贞棠,徐家两个娘子,惟她与荇之一样,是三九天出生的。她哑着嗓子说:“我失礼了。不知贞宝姑娘哪一日入府?”
“文娭毑,劳您把屋子中那只蒲团拿来。”江氏朝文玉笑了笑。
文玉点了点头,去拿蒲团来。刘氏拿竹篾子拍了拍女人粉粉又红红的腮,呵斥道:“二娘清清白白一个女娘,自然到昏礼当日,一顶花轿抬进来。”
“姑娘,二爷来时,你这身衣衫实在煞风情!”刘氏扯着她的衣领要拽下,荇之哪能由她,心神不宁间,张着眼说胡话:“娭毑,娭毑,爷昨个儿,用了我的身子。”
刘氏果松了手,用家乡话悻悻地道:“不嬲腮!”
江氏却与刘氏说:“这倒省得我二人再顾头顾尾了。”
妾呢,平头百姓纳是为“绪接烟火”,豪门大户纳便是为享个乐子。这乐子怎么享?侍琴唱曲儿由不得她们教,便只有床帏上“被翻红浪”之事她们能谈上一二句。她既尝过巫山洛浦的妙处,确实省了不必要的面子功夫。
她们年青时,正是天兰城有名的船妓。昨儿听说新康园招两个嬷嬷去教一个姑州来的“瘦马”,管吃喝,便兴冲冲上了门。
文玉拿了蒲团来,她便跪坐上去听讲。实则心思已飘远了。是去了耳山之巅看云山雾罩,是去了慈恩古寺看草木葳蕤,还是去了唐家园林看黑瓦白墙……好罢,数不清。面前,依偎在一起的娭毑们谈论着前尘的“风花雪月”:
“我刚上大爷那条船,也不明白他是个老戳巴子!我见他好漂亮,就拿姆妈的凤凰铛给他,说‘你让我跟了你,我能找钱’,后来他就把我卖给了林水保。”
“可我却是在刘水保船上见到你,你后来也改了刘姓?”
“溪客呀,我跟你讲哟,老爷那些床上好好听的话,你听个快活就好了。你笑吟吟地,把它伺候好了,后来有主母,也不会薄了你哩!”刘氏自嘲:
“呐,林嵩,后来娶了柳苗儿,把我送到刘水保船上。我就跟了个管灶的刘四。现在哩,林嵩出洈水,被狼人嚼吧嚼吧,没了!”她对江氏说:“可我还活的好快乐。”
江氏对刘氏叹道:“别讲了,老娭毑。”再对荇之说:“哪有什么规矩哦。你是个有福气的,见了老爷,勤快点个。”
荇之点了点头,她跪得太直,似是一枝亭亭玉立的荷花。江氏瞥她,说:“这就不行!”她走出来把女伢一推,女伢便手撑着地,腰弯了下来。江氏点了点头:“你不要跟个木头样子。”
她从梦中被推了出来,愣愣地一笑。梦游瀛洲之际,想起了光州郊村的女人,她若活着,一定是比刘江二人更快活——但她早早的去了天上陪月亮。
Ψ
武陵楼天字一号间点了花灯,楼下饮春酒、撕罗衣的狂人都作抬头观。春琴自楼上丢下一方帕,浸着腻人的苏合香,湿淋淋的。她攀着栏杆向下看。
“春琴丫头,下来顽呀!”撷了女儿汗帕的壮汉笑道。
春琴眨了一只眼,抻手,旋了半圈薄红梅百褶裙的云边儿,柔声道:“二爷今儿要带三位爷来听曲儿哩!奴家可不能陪满哥顽。”
正此时,傅惟赤与元濂打头,身后缀着两个中年男人,两人都配着鱼袋子,走上了木阶。春琴忙迎上去,娇娇俏俏地福身:“二爷好,几位爷好。”
傅礼大手一揽,把流莺儿搂进怀中,叼着她耳朵轻笑说:“把‘冬琴’喊来,今个儿一个爷给她□□。”
春琴又惊又羞,胆大地去看了一眼高大的元濂,真叫彩霞作腮粉,小步子跑走了。傅礼问元濂:“这姑娘如何?”
元濂负手,摇头,说:“矫揉造作,不如何。”
她在楼上便看见绿眼的柯尔亚人,待人走上楼,还扭扭捏捏,故作羞赧地抛了一个媚眼。又已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偏作女孩儿娇怯。
傅惟赤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她花龄不小了。”
走入女伢香房,未几,一个上身水白色露臂吊带衣、下身深蓝色百褶裙的女孩儿摇曳生姿地走来,她额头点着梅花金印,对傅礼屈膝:“姑父好。元老爷,刘三爷,高公子好。”
傅惟赤只是点头,绕过她,拥着春琴,与元濂说:“恰闻我这侄女被赵谷送了你,又不想孩子恼,便使了个‘狸猫换太子’之术,都是房中人。元老爷只管玩。”
元濂绿眼深沉,浓厚的□□夹杂其中,贞宝一时怕得抬不起头。他问傅礼:“她是神王宫司者,一个灵人?”在天兰城被推出来作皮肉生意。宋子京是死了吗?
“赵兄没有与元老爷提过吗?她与寿阳可是‘闺中密友’。您该知道寿阳的,她如今已是北国主君的女人了。”
傅礼意味不明地说。
元濂并不担心傅礼认出他来,这整个合州地界,上过战场的,没有三个;去过海上宫的,只宋子京一个。现在柯尔亚人满中蜀的跑,他至多属于“奇异”。而莲花儿呢,他也没打算叫她出去新康园。只傅礼见过一次,但就那裹着严严实实,又一股子风尘味的模样。给一面青鉴给她,她自己都认不出来。
他意味不明的,该是寿阳与北地主君的事。
元濂低笑了一声:“我与主君不同,对神王宫的女人没兴趣。”
(https://www.eexsww.cc/91498/30252720/)
1秒记住E小说网:www.eexsww.cc。手机版阅读网址:m.eexsw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