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空的雕花窗桕打开，清风吹过，悬挂在中间的小猪风铃左右摇曳着紫色流苏，发出悦耳轻灵的声响。
虚谷踮着小脚有些无聊地趴在窗沿上，琥珀色的眸子流转着光晕，宛若摇晃着云彩的两汪清泉，漂亮至极。
长廊上传来脚步声，她侧头看去。大师兄端着药汤过来。
!
她扒在窗边的手放下，探出的头也缩了回去，仿佛这样把自己藏起来。
“虚谷，吃药了。”
虚尘有些好笑的看着小师妹的动作，这个参汤口感确实不怎么好，味还很重，他煎药时放了不少不影响药性的果子压一压味道，可惜效果一般。
小师妹连喝了五天，看来是有些受不了了。
他站在窗外，哄道：“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喝了。”
倒也没有骗她，参汤补元气，小师妹到底是个幼儿，这几天喝的量已经足够补她在山下的损伤。
说完后的虚尘也没有再催促，只是站在窗外，笑着等她接过。
果然，虚谷挪着小步子靠近，举起手接过瓷碗，大口吞咽干净，在她苦得吐舌头时，虚尘一如既往抬手丢进两颗酸梅，虚谷皱巴巴的小脸慢慢展开。
“大师兄，我什么时候下山啊？”
虚尘接过空碗，“师傅说后日送你下山。”
虚谷又有些苦恼地问：“那我眼睛什么好呢。”山下都没有人的眼睛是这样的，自己这样下去会不会被他们当成小妖怪啊。
虚尘用手抬起她都小下巴，注视着那两只奇异的眼睛一会儿，颜色已经没最开始那样，浓郁得仿佛要滴出来。
“不用担心，这些‘象’大概明天午时就会消失。”
‘象’就是指虚谷瞳眸中的彩韵，这是她醒来时就有的，灵目天授，强行封印了这么久，多少有些后遗症。
不过这次下山就不用担心了，三清老祖护佑，遭此一劫后，虚谷的特殊体质已经可以完全自然隐藏，以后她会像普通小孩子一样，不用再担心鬼怪觊觎。
虚尘张开手将小师妹抱了出去，“师兄带你去喊三师兄吃饭。”
那天他赶到山洞，小师妹力竭昏睡，虚羽师弟也重伤昏迷，着实把他惊到。
当时师弟手上还紧紧攥着蕴灵玉瓶，他环顾四周，地上还掉着阴幡，大概了解发生了什么事，猜测玉瓶里是虚柏的残魂，就没有强行拿开。
他把师弟背回观中时，玄巨师叔就在石阶上等候，目光沉静地看着他们。
站在下面，他清晰地看到了玄巨师叔袖下的手在颤抖，玄巨师叔那双把永明拳打得虎虎生风的厉掌，却有一天连基本的平稳做不到。
有那么一刻，他想把玉瓶藏起来，或许能让这个长辈好受一点。
玄巨师叔缓缓走下阶梯，拍了拍昏迷的师弟的，声音犹如暮钟般沉响，“虚羽，把他给我吧。”
师弟死死攥着瓶子的手松开，玄巨师叔接过，那一刹那，曾经爽朗大笑，高大的武师傅，一向挺拔的脊骨都弯了下去。
师弟以前一直跟在虚柏后面，调皮的很，后来亲眼目睹虚柏叛逃，性子才定下不少。
他性子天生沉静，少有参与二人之间的的玩闹，对于虚柏的事虽然伤感，但远不如师弟那般深刻。
师弟醒来就去拜访了玄巨师叔，回来后沉默了两日。
这些天师弟把身子将将恢复一些，闲暇时就去占星台弹半个时辰的琴，昨天他在占星台下经过，缥缈的琴声中哀意淡了些许，希望他早点放下。
他们是修道者，理应做到不为物喜，不为己悲，但终究是凡尘中人，七情六欲是历练，更是本能。
虚尘抱着虚谷穿过长廊和数个拱门，从小路过去。
登达占星台的石阶很长，附着崖壁蜿蜒而上，虚谷从大师兄怀中下来，一时没有动作，虚尘也停下步子。
这里林木不多，他们仰头就能看见虚羽。
今日云层较厚，虽是正午时分，阳光却很虚散。虚羽盘坐在悬石上，古琴置于膝头。
他神色淡淡，修长的手指上下勾挑拨弄，琴声深远悠长，载着浅浅淡淡的悲意涤荡在丘壑间。
来自山谷的回音一阵阵附和着，不时引来鸟啼和虎啸，恍若一场浩瀚盛大而又孤独的交响乐。
无形的悲伤牵扯着虚谷的心，她只感觉闷闷的难受，在还未察觉时，仿若盛着霞光的眸子起了水雾，晶莹的泪珠一颗颗落下。
虚尘无奈蹲下身子，给小师妹擦眼泪，师弟一般这个时候都弹完琴了，没想到今天还没结束。
小师妹的感知能力天生比常人强上许多，偏偏又还是个孩子，情绪掌控不及成人。
曲子最后还是没有弹完，上面的人似有所感，侧首向这边看来，而后双手按在了琴弦上，五根弦线的震动渐渐平复。
虚羽将古琴放回长条木盒中，夹在腰侧从占星台上下来。
他向虚尘点头示意，抬手安抚地揉着小师妹的脸颊，“虚谷不要难受，三师兄给你做桂花糕。”
虚谷在他琴声停下时就没哭了，只是眼圈还粉粉的，她仰着小脸，“虚谷不要桂花糕，三师兄也不要难过。”
小孩子总是纯粹美好得让人心头泛软，虚羽轻笑一声，“听虚谷的。”
他一手夹琴，一手抱着小师妹往回走，不时侧头和虚尘谈论着。
“师兄，小师妹怎么安排的。”
“后日就送她下山，江家施主会在山下接人，山下要过中秋节了。”
三清观是不过中秋的，山下的节日基本都不过，有的人命格特殊，在意四九劫或三六劫，倒是会过一下生辰。
但中秋节在山下是比较重要的一个节日，小师妹于情于理都不好错过。
虚谷听到大师兄的话，心中有些高兴哥哥会来接她。
虚羽说：“如此也好，让清安也过完节再回来，到时山下事情也差不多处理完了。”
想到他离开前还在住院的小徒弟，虚羽心中有些愧疚，不知他现在恢复的如何了。
“师父说刑堂那边的影壁有些破损，阵法也要重新排布一下。”
“好的，这几天就会把它修复好。”
修复影壁一向是虚羽的任务，青砖上到浮雕循着八卦风水雕刻布置，有着阻隔气流，扭转气场的作用，还有抵挡鬼邪之效，需要非常精密细致的操作。
青石坚固，数百年不朽，很少出现浮雕脱落的情况，这种问题虚羽仅处理过三次。
行至中途，虚尘跟着一个找他的小道士先离开了。
虚羽就抱着小师妹回自己的丹房，他的房间很干净，东西不多。除了木床和桌椅，就只有一个空间大有留存的置物架。
他放下虚谷，把琴盒放在置物架的最上面，又取下一个成人巴掌大的小木盒给她。
虚谷接过打开一看，是晾晒好的桂花，她有些惊喜地问：“三师兄，我们现在去做桂花糕吗？”
“嗯，不过桂花可能不太够，要去问问斋堂师叔有没有多余的，后天你就要下山了，师兄多做一些，到时候给江家施主带过去尝尝，再给清安送过去一份。”
虚谷没想到哥哥和小师侄他们也有，她拽着三师兄的手指摇了摇，小嘴吧向两边翘起，腼腆道，“嗯嗯，三师兄棒棒。”
斋堂后厨传来流水声，水是从山顶引下的山泉，拔开竹口的木塞就能哗啦啦地流。玄冥正在清洗餐具，自玄巨请假后，他就暂时接手了斋堂。
看着进来的两人，玄冥有些意外，调侃道：“小虚谷是不是又饿了。”
虚谷睫羽一颤一颤，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红小脸，她以前经常跑到师叔这说自己饿了，其实只是嘴巴饿了。
虚羽“师叔别打趣她了，您这边有没有多余的桂花，我想给小师妹做桂花糕。”
玄冥取出一个胖肚陶罐，二十公分上下的高度，“倒是还有半罐子，你看一下够不够？”他拿开盖子，闻了一下，味道保存得还行。
“够了，只是可能要借用完，我后面给您补回来。”
“不用，这是我拿来泡茶的，一年都吃不完，反正季节也到了，我出去撸几颗树就弄好了。”
虚羽没再客气，“好的，麻烦师叔了。”
虚谷也道：“谢谢师叔。”
还挺久没听到这小娃的谢了，怪想念的，玄冥在虚谷脸上摸了一把，留下湿漉漉的水迹，他咧着大口笑道，“哈哈，不用，我帮你们一起吧！你们这量好像有点多。”
“是的，师叔，虚谷后日下山，想让她带一些回去。”
“那确实得多做一点，我那还有不少干果子，待会整一整，还能再搞出一个味。”
……
厨房里很快升起烟火，虚谷坐在高高的案板上等着，三师兄在浸泡桂花，玄冥师叔把火烧得旺旺的，看着看着，虚谷小脑袋一点一点，靠着墙壁睡着了，虚羽见此脱了外衫，垫在了她脑袋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整个厨房已经被甜香味包围了，睡梦中的虚谷可爱地吸了吸鼻子，嘴吧还小小地吧唧着。刚把糕点取出的虚羽见她这模样，没忍住笑出声，心中沉郁散去。
他轻点了点小师妹的额头，声音像是拉奏着的大提琴一样低沉温柔，“虚谷，吃桂花糕了。”
正梦中吃着红糖馒头的虚谷迷糊地睁开眼睛，就见眼前有一块香喷喷的桂花糕，瞬间清醒了，糯糯道：“三师兄，做好了嘛？”
一旁坐在凳子上歇息的玄冥甩了甩手，说：“可不，你醒得是时候呢。”
他指着一整桌形状各异，精巧绝伦的糕点，“你看看你三师兄，真够轴的，每块糕点都捏的那么好看，连果子的位置都要计算着，都是进嘴巴的嘛，搞得这么细致，这么一口就没了。”
只做大锅饭的玄冥实在无法理解这行为，他手真得是酸的不行，刚开始时他捏得不好，还被虚羽拿过去返工，他不服气一直练，总算是手熟了点。这虚羽却利利索索的几下子做好一个，他真心佩服。
虚谷的眼睛已经落在桌子上再也不想移开，虚羽把他抱到凳子上坐着，“做好看点，送人也得体一些，而且小师妹也喜欢。”
玄冥想想也是，而且这一桌子看上去蛮有成就感。
后来，三清观的小道士们就发现手中的馒头渐渐有了不同的形状，看上去挺精巧可爱的。
但是，也越来越吃不饱啊！!
呜呜!他们虽然修道，但□□凡胎，并不能辟谷啊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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