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这日后,两人之间越发亲厚。
谢珩从书院进学回来,也每每会惦记着带上两三新鲜玩意儿给云奚,或是解闷用的九连环,或是几本诗集,又或是如意楼新出的点心吃食。
旁人见了倒不觉有什么,唯有谢霜瞧见,嘴角撅着老高,怨一句,“哥哥现在眼里只有沅妹妹,可再没有我这个亲妹妹了。”
“就你嘴贫。”
谢老夫人笑着来戳她脑门,“你大哥哥何曾厚此薄彼过,哪次出门不是念着与你带东西?那院里放着的,屋里搁着的,尽是你这个丫头片子的。现在来了个比你小的,分了点你的宠,你就酸成这个样子。”
“没有呢。”谢霜摸了摸额头,又撒娇得腻去云奚身旁,弯眼笑道:“我不过是开玩笑的。我与妹妹两人一心,可好着呢。我才不会酸。”
她转头看向云奚,“是吧?妹妹。”
云奚只是笑,转头从桌上的盘子里拈了颗盐渍梅子放进她嘴里。
“姐姐现下可酸不酸了?”
“不酸。”谢霜细细嚼完,也拈了一个递去她嘴边,“这是大哥哥从上京带来的梅子,可甜呢。妹妹也尝一个。”
她眼神诚挚,云奚不疑有他,待那酸自口中生津,好看的眉眼才皱得拧成了一团。
“霜姐姐坏死了。”她又气又恼,抬手便要去挠她腰窝。
谢霜跟个皮猴儿似的,一扭身就躲开了,还在一旁抚掌笑,“妹妹不是想知道酸不酸吗?现下可知道了?”
两人在底下打打闹闹,谢老夫人在上头看着,一边笑得开怀一边还要忙着劝,“慢着点,仔细一会儿跌着了。”
彼时正是惊蛰。
仲春之始,万物苏生。
姑娘们倚在窗前看雨落,时而相视一笑,又窃窃私语几声。
青春年少,不知愁滋味。
回了棠落园,云奚屏退了丫鬟,也学着她们倚在窗子上看雨。
“真好啊。春天到了,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她伸手,于檐下接了一捧雨。
又放开,任它顺着指尖缓缓滑落,再湮没进泥土里,彻底消失不见。
“外祖母待我好,舅舅待我好,霜姐姐待我好,就连你的行知哥哥,也是待我极好的。”
“每个人都待我这么好……”她声音渐渐低下去,低到只能她一个人听见,“远在天上的你,可嫉妒吗?”
“像我往常嫉妒你一样嫉妒吗?”
风雨萧萧,无人作答。
日子绵长,悠悠清风绕梁过。
至六月。
微雨过,小荷翻,榴花开欲燃。
姑娘年十五,恰及笄。
谢珩早早便去林中猎了只银狐,月白的狐狸毛斗篷送到云奚面前,她莞尔一笑,“难为哥哥惦记着,专门为我跑一趟。谢谢哥哥。”
“妹妹客气了。”他垂眸看她,声音清朗,“是妹妹的及笄礼,本就当记在心上的。”
又九月,棠梨落。
菊花煮酒,落叶研磨,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日是谢珩生辰,同窗相邀宴请,待酒醉归家,夜已沉了。
姑娘体弱畏寒,不过暮秋,便已披上那件月白的狐狸毛斗篷,娉娉立在竹林下,巧笑嫣然。
“行知哥哥。”
她走过来,从青梧手里取过一个锦盒,“是我自己做的衣裳,做的不好,还请哥哥不要嫌弃。”
“谢谢妹妹。”
他伸手接过,因着微醺,他往日深沉的眸中微微亮,唯有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何苦在这儿等着,明日给也不打紧。”
“打紧的。”姑娘执拗,“今日才是哥哥的生辰呢。”
她又从袖中取出一块羊脂白玉佩递给他,“对了,这是霜姐姐送给哥哥的。”
“她人呢?”
“方才也在这儿等着的。只是等得久了,耐不住困意,先回去歇息了。”
“她倒是个省事的。”谢珩浅笑,锦盒交给栖迟,又亲手接过玉佩。
姑娘搁在袖中搁得久了,触手都是温润的暖意。
云奚道:“是珑翠阁的。掌柜原是不卖的,说是这样好的料子难得一见,要自个儿留着。霜姐姐花了好一番功夫才买下来呢。”
原是个心思玲珑的,自个儿久等了,还要为她人寻托词。
“我知道。”谢珩看着她,眼底含笑,“两个妹妹都是极好的。”
云奚抿唇,垂下眸去,笑靥深深。
谢珩看着她,手中暖玉轻轻摩挲,亦是笑意温和。
两人合该就这么哥哥长妹妹短,客客气气地走下去。
直到昭华二十五年的暮春。
云奚记着,那年三月十三,是谢老夫人的七旬寿辰。
老太太这两年身子不大好,本想着自家聚一聚便罢了,图个清净自在。
后又不知为何,突然说要大办一场。
谢定方自是顺她心意,帖子发出去,竟将这阳夏大半的显贵高门都请了来。
面上说是老太太年纪大了爱热闹。
可眉眼清明的人一瞧便知道,这哪里是做寿,分明是给他家那个未出阁的表姑娘相看夫婿。
寿宴前夕,云奚陪着谢老夫人在棠落园谈心。
“这是你母亲亲手种下的。”
谢老夫人站在廊檐下,遥指着庭院里的一棵海棠,“她自小便主意大得很,旁人家的姑娘都住后院里的绣阁,只她不肯,吵着闹着要同哥哥一样。这不,便单独指了这个院子给她。后来,她又说要在院子里种海棠,说是待到春日里开了花可以做海棠糕吃。”
说到这里,谢老夫人笑了笑,“只是后来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你母亲的海棠糕也没见个影儿。”
再到现在,海棠依旧,人却不在了。
谢老夫人心下有些怅然,转头看向云奚,“你母亲在郴州可做过海棠糕给你吃?”
“做过呢。”
云奚垂下眼帘,轻声道:“娘亲总说,那是乡愁,每每做了都会哭。哭的次数多了,爹爹就不肯她做了,怕她哭坏了眼睛。”
“你父亲倒是个会疼人的。”
谢老夫人心中宽慰了些许,“当年这桩婚事我原是不同意的,可架不住你母亲软磨硬泡,非要嫁过去。好在,她也算是没看错人。”
“这姑娘嫁人啊,便如重新踏了一次生门,是好是歹,全看个人造化。你母亲是个造化好的,虽去了郴州,没享什么福。可你父亲疼她,这便比什么都强。”
“好孩子。”谢老夫人眼眶微湿,强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母亲不在了,你的亲事原就该我来操心。现下虽说离出孝还有一年,但咱们且先慢慢相看着。你莫担心,到时若是瞧上了哪家的郎君,就告诉外祖母,外祖母定会为你好好谋划。”
云奚垂眸,轻轻“嗯”了一声,又将头小心靠去她肩上。
“外祖母。”她轻声道:“我不想嫁人,我只想守在外祖母身边。”
“傻孩子。”谢老夫人笑,“姑娘大了,都是要嫁人的,哪能一直腻在外祖母身边,叫人笑话。”
谢老夫人离开后,云奚回屋午憩。
青梧轻轻阖上门,一转头,见游廊里日光清透,树影斑驳。
便叫上绿绮一同拿着笸箩,坐在长廊前的翘檐底下挑绣线,消磨时辰。
“青梧姐姐。”
绿绮低头挑了半晌,终是搁不住好奇,问她,“你说老夫人这样疼咱们姑娘,为什么还要去别人家相看郎君?嫁给大公子或二公子不是更好,可以留在谢家日日相见。”
“要不说你是个傻的。”青梧搁下绣线,斜眼看她,“大公子有婚约,二公子又是个庶出,你让咱们姑娘嫁给谁?”
绿绮答不上来,她又道:“若是大公子的亲事不是御赐的倒也罢了,老夫人说不定还会想法子退了亲。可那是天子定的亲,谁敢动?这样一来,咱们姑娘要嫁便只能做妾,可姑娘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会与人做妾?至于二公子就更别说了。”
“可是……”绿绮支吾着开口,“我瞧着二公子对咱们姑娘是有那份心的。你瞧,自打姑娘及了笄,这多半年来,那二公子明着暗着往这儿送了多少东西。更别提方姨娘了,往日里见了姑娘也是亲近得很……”
她声音逐渐小下去,俯去青梧耳边悄声道:“西院里的那些丫头们都说,方姨娘是拿咱们姑娘当儿媳看呢。”
“她们拎不清,你也拎不清吗?”
青梧难得的冷了声音,又好心小声提点她,“往后这样的话莫要再说,老夫人为何办这寿宴?一是想为咱们姑娘相看郎君,二也是做给西院里的那些人看的。”
谢老夫人从始至终,就没存过将姑娘许给西院的心。
绿绮终于想明白这一点,悻悻住了口。
日光斜长过游廊。
笸箩里的绣线挑好,青梧停手,探身往屋里瞧。
姑娘不喜憋闷,窗棂是虚掩着的,隐隐可见榻上歪坐着的身影。
“姑娘醒了?”青梧打帘进去。
“嗯。”云奚神情恹恹,想是刚醒不久,就连声音也是懒懒倦倦的,“现在什么时辰了?”
“申时刚过呢。姑娘可还再睡会儿?”
“不睡了。”
说着,便掀开薄被下榻。
初春的天还凉得紧,云奚披了件外裳,素手推窗远眺。
庭院里的海棠开了大半,胭脂点点坠在枝头,微风拂过,摇曳生姿。
她看着,抿唇笑开。
真好,又是一年新春呢。
很快便到三月十三。
这一日谢府上下悬灯结彩,笙箫鼓乐之音,通衢越巷。
来的亲友也极多,郎君们聚在前院,姑娘们会在后堂。
谢霜爱热闹,拉着云奚满园子逛,遥遥听见前院传来锣鼓声响,知是起戏了,又要扯着她过去瞧。
云奚拗不过,只得随她一同去。
偏生这谢霜又是个手脚快的,刚绕过园中一座翠嶂山石,便没见了身影。
云奚遍寻她不着,身边又没绿绮跟着,便想着先回棠落园里去。
甫一转身,就有人从抄廊后走了出来,出声唤一句,“沅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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