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回来了。”青梧瞧见她,搁下笸箩迎上去。
又见她眉头微颦,忙问,“姑娘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说着探头往后瞧,“绿绮呢?她怎么没陪着姑娘?”
“我也不知她去哪儿了,说了去姨娘那儿给我拿衣裳,结果人就没了影儿。”
云奚脸色不郁,恼着责备了一顿,又道:“我喝多了酒,头疼得慌,本想在园子里晒晒日头解解乏,没想竟伏在石桌上睡了过去。”
她外衫上沾了不少秋梨白,一股子清冽酒香。
青梧不疑有他,扶着她进屋里。
先取了鼻烟壶给她醒酒,又拿了件云白雪缎的短褂为她换上,倒是和她身上的碧纱裙很是相衬。
只身上仍有散不尽的酒香,好在昨日熏衣剩的苏合香还未收起来。
青梧将香饼子搁进熏笼里,放在镜台底下。
烟气萦萦袅袅,等云奚梳好妆,那衣裳上便沾了散不去的苏合香,将那酒气遮掩得严严实实。
一切归置好,云奚坐去镜台前。
青梧为她梳发,刚拿起木梳,便诧异问,“姑娘的玉簪子呢?”
云奚顺着她的话抬眸看向镜中,青丝黑鸦鸦一片,却瞧不见早起戴的那支白玉簪。
她心下忐忑,面上却仍是如常,“许是方才在园子里落下了。”
又随手指着桌上一支鎏金累丝珠钗,“就戴这个罢。”
珠钗簪去发间,青梧见她神情犹是恹恹,于是拿了胭脂,给她颊上淡淡扫了一层。
这下,姑娘积郁已久的面色才算是鲜亮起来。
明眸皓齿,眉眼弯弯。
青梧要陪着她去前院,被云奚拦下,“我又不是不识路,何苦要你眼巴巴得随我去。”
又咬着牙,故作恼恨道:“要说那绿绮最是可恶,平日见不着人也就罢了,今日这样的日子,也满园子的乱跑。一会儿她随我回来,你帮我按住她,我今日非要好好教训教训她不可。”
青梧笑,知她这茬算是过了,便由着她去。
云奚提裙,从棠落园里出来,施施然又去了西院。
谢珝去了前院寻人,只余方姨娘在这儿守着,老远瞧见了她,忙不迭就迎了上来,“哎呦,我的姑娘。”
她语气焦急,“你这是哪儿去了?叫我好找。”
“姨娘这是怎么了?”她一派天真,明知故问,又回答道:“我回棠落园里了。”
“你回棠落园干什么?我不是让你在厢房里等着吗?”
云奚抿了抿唇,“我想起我那儿有件云白雪缎的褂子,正配姨娘这件碧纱裙,就自个儿回去换了。”
说着,她提了提裙摆,歪着头俏皮问她,“姨娘看我这身,可好看?”
“好看好看。”方姨娘耐着性子夸,“沅儿生得好看,穿什么都好看。”
她旁敲侧击着问,“怎么换个衣裳而已,竟去了这么久?差点没叫姨娘急死。”
云奚闻言低下头,羞涩一笑,“衣裳都换了,我便想着发髻也得换一个才好。姨娘觉着这流云髻好看吗?青梧梳了好几种呢,最后才决定梳这个。”
方姨娘简直被她这一番话给堵到没脾气,又见她蛾眉淡扫,一副颜色如新的好模样,明显连颊上的胭脂也新上了一遍。
更别说这衣裳上熏着的苏合香了。
姑娘家爱俏,原也没错。
打扮起来忘了时辰,这也是常有的事。
云奚话说得滴水不漏,解释得也是处处周全,方姨娘不得不信,只得道:“下次要去哪儿可得知会姨娘一声,这样冷不丁瞧不见人可怎么行?”
“好。”她乖巧应下,又笑着蹭过去摇她的手,“沅儿记住了,下次保准再不这样了,姨娘可千万别恼。”
她嘴甜又爱撒娇,跟往常无异。
方姨娘只当那熏笼中的药并无起效,便也装得无事发生。
两人相携往前院去,路上云奚问起绿绮,方姨娘自是有话解释。
原是绿绮过门槛时不留神摔了一跤,头磕到门框上撞出了血。
“口子倒是不大,只看着血淋淋的煞是可怜。今日是老太太的好日子,我便没声张,只让个小厮陪着她从角门出去看诊了。”
方姨娘道:“毕竟是个小姑娘,若是不及时诊治,头上留了疤就不好了。”
“是呢。”云奚点头附和,嘴里嘟囔道:“绿绮那丫头,做事总是毛手毛脚的,也不知何时才能改了这糊涂毛病。”
方姨娘笑,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两人一同回了席上。
谢老夫人见她们许久才归,问起来,亦是同样说辞。
“是看着鲜亮些。”谢老夫人听完,将云奚拉至身边,笑看着她道:“小姑娘家家的,原就该如此。”
云奚没说话,低垂着眸,浅浅笑。
谢老夫人又道:“行了,你们也别都聚在这儿陪我这个老婆子看戏,怪闷得慌,都自个儿去玩吧!”
她看着水榭那头,“我方才听底下的小丫头说,你的两个哥哥都在那儿喝酒行令呢。你们也去瞧瞧,看看是哪个赢了,回来告诉我。”
谢老夫人话说得浅显,谢霜也听明白了,这是要撮合她与徐家哥哥呢。
于是了然一笑,当即拉着云奚便要过去。
云奚原是不肯,闹不住旁边几个年纪小的姑娘也在起哄,只得随着她们一同去了。
谢珩还未归席,水榭处只有谢珝在。
方姨娘早便暗中让人传了话来,他也只当是出了纰漏,又见她神色稀松如常,更是落下心来。
几人寒暄几句,徐知简端着酒盏走了过来,笑吟吟对谢霜道:“你大哥哥今日是主家,怎么反倒撇下我们这些客人自个儿逍遥去了?回头你去见了老夫人,可得好好替我们告告他的状。”
谢霜知他是打趣,笑着点点头,又问他,“大哥哥去哪儿了?”
“说是吹风去了。”徐知简笑,“也不知是吹得哪门子的风,竟吹到这会儿还没来。”
他随手搁下酒盏,又侧目看向云奚,见她鬓边别着一支珠钗,日光下颤颤巍巍的,煞是好看。
“沅妹妹。”他出声唤她,“下月十五书院休假,我们几个约了去城外庄子上骑马踏青,妹妹可也来?”
云奚还未答,旁边几个人已是捂着唇笑出声来。
“唉……罢了罢了。”谢霜佯装叹气,“原是我们几个不入眼,这里这么多的妹妹,徐哥哥眼里竟只瞧见了一个沅妹妹。”
“霜姐姐……”云奚顿时羞得面上飞起了红霞,低着声,私下里暗暗扯她衣袖。
“是我的错。”徐知简帮她解围,对着姑娘们抬手做了个揖,极是从善如流,“妹妹们莫怪,到时都来,我请各位妹妹吃果子。”
他人生得倜傥,笑得也别样风流,态度又最是谦逊有礼。
众人笑着闹了一场,哄得他喝下几盏酒赔罪,这才作罢。
台上锣鼓喧天,清零哐啷敲过几回,谢珩方姗姗来迟。
姑娘们已经走了,徐知简手摇着折扇,靠坐在游廊上笑看着他,“你这酒倒是躲得好,早知道我也跟着去了,倒省得喝下这许多。”
他一贯的不着调,谢珩只作未闻,自顾自撩袍坐下。
桌案上搁了壶秋梨白,是方才姑娘们喝的果酒。
他面色沉静,抬手斟了一盏,慢慢饮下。
酒香入喉,是姑娘唇上的胭脂,清甜诱人。
谢家这一场寿宴入夜才止。
宾客离府归家,云奚也乏了,陪着谢老夫人吃了长寿面,又说了好一番贺词,直哄得她喜笑颜开,这才说揉揉眼睛说困了。
于是辞别了众人,带着绿绮回棠落园。
绿绮是晚宴前回来的。
好好的姑娘,额头上破了处口子,眼眶也是红红的,显然狠狠哭过一场。
云奚叹了一口气,看着她额头的伤问她,“疼吗?”
她声音轻柔,绿绮吸了吸鼻子,眼眶更红了。
“疼。”她瓮声瓮气问她,“姑娘,我会不会破相啊?”
“现在担心起来了,走路的时候怎么不看着点儿?”
不说还好,说了绿绮愈发忿忿难平,摸着额头嘟囔道:“我分明看好了的,也是奇了怪了,平日里进门出门要走多少趟,不用看都能记着抬脚的,怎得今日就会被它绊上?姑娘,你说我是不是撞邪了?要不咱们明儿去寺里拜拜吧。”
“拜什么?”云奚暗嗤,手里的海棠糕轻轻捻着,掉了一地的碎渣子。
“人心可怖,拜佛又有何用?”
绿绮当时没听明白,懵里懵懂过了这许久,也还是不懂。
她跟在云奚后头,看她青绿纱裙从游廊翩跹而过。
而后拐角,裙摆霎时沉寂下来。
“行知哥哥。”
云奚呐呐开口,又垂眸,葱白指头绞着裙摆不说话,半点不看对面负手立着的人影。
“妹妹这急匆匆得是要到哪儿去?”
他晚宴上架不住同桌盛情,多饮了两盏,此刻眼是醉的,声音也是醉的。
“我回棠落园里去。”她乖巧作答,仍是低头。
谢珩笑了笑,取出袖中的白玉簪递到她面前,“妹妹的簪子落我那儿了。”
她猛然抬头。
廊檐下灯火微晃,他笑意温和,静静看着她。
“谢谢哥哥……”她喃喃,神情恍惚得收下簪子。
许久才回神,转头交代绿绮,“我在这和哥哥说会儿话。天有些凉,你回园子里拿件斗篷给我。”
绿绮应声去了。
直到那身影消失在游廊尽头,云奚才抿了抿唇,攥紧了手里的白玉簪。
谢珩一直垂眸看她。
四下无人,万籁既寂。唯有檐下烛火微若,照在姑娘轻轻颤着的双睫上。
良久,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咬牙开口,“哥哥便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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