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黄云把他经过深思熟虑的打算向王磐松禀报,“军中的粮草虽然还充足,但自开战以来,一直没有得到补充,襄阳城就这么大,军粮、军械、兵员都有限,百姓家里的余粮也不多。天长日久,总有消耗光的时候,还是,还是。”黄云看了一眼大将军,把到嘴边的话生生吞回了肚子里。
自古都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在座的将领都深知这个道理,交战时,指挥作战的将领不会去考虑粮草的事,现在听到黄云这么说,大家都表情凝重起来。
王磐松知道黄云要说什么,黄云担心的也是他最担心的,一年来,他派出了几批求援尖兵,但始终没有等来朝廷一丝一毫的援助。他不相信朝廷对襄阳的战况一无所知,求援尖兵也不可能都没有到达朝廷,难道皇上和朝中那么多高官都没有认识到襄阳的重要?不可能!自古以来,凡是有点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守襄”,襄阳一旦失守,大杭目前仅存的半壁江山将门户洞开、无险可守,北兵就可以直下临安,朝廷都将不保!
王磐松盯着黄云,问道:“战前储备了不少粮食,现在还能支持多久?”
黄云回答道:“如果只考虑军队供应,还可以支持三两年左右。”
王磐松微微颔首。他环顾着眼前这些衣甲破旧、满脸疲惫的战将,发出了将令,声音缓慢却不容抗拒:“诸位,当年岳元帅率领岳家军在抗击金兵,收复襄阳后守卫多年而不失,最后使金兵无功而返。襄阳城高池深、兵精粮足,百姓更是忠勇,我等身为大杭之兵将,理应以岳家军为楷模,守住城池,决不让北兵东下!诸位将领必须守好自己的阵地,凡作战不力者、临阵脱逃者,定斩不赦!王某誓与襄阳共存亡!”
“谨遵将令,誓与襄阳共存亡!”众将领齐声怒吼。
“黄将军,你携本将军令,十日内将城中粮店、住户家的存粮摸查清楚,同时将每户人家的人口、特别是男丁查清,登记造册报予我,我们必须做好长期坚守的准备。”王磐松特意向黄云发出命令。
“是,末将领命。”黄云响亮地答道。
在守卫西门将领王劲松的陪同下,王磐松来到西门视察,城墙上、街道上散落着许多两三百斤中的石头,很多房舍被砸烂、烧毁,街上躺着许多死伤的兵士和百姓,到处都是痛苦的哀嚎和哭泣,原本热闹繁华的街道一片萧索。这些石头通体被烧得乌黑,这是以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的威力巨大的新式攻城武器,可以想象,当如此巨大的石头,带着熊熊燃烧的火焰砸向城中时,对建筑的破坏和对人身的伤害会有多么惊人!更严重的,也许是对军民心理的威慑,铺天盖地的大火球从天而降,那种场面会使意志不够坚定的人丧失抵抗的勇气,而一旦没有了必胜的信念,这仗就无法继续打下去了。必须让朝廷知道襄阳城当前的惨烈战况,若再无援兵,襄阳危矣!
回到帅府,王磐松写好战报,仔细密封好,他亲自挑选了两名身手敏捷、武艺高强又头脑灵光的亲兵,将战报郑重地交予他们,说到:“这是向朝廷紧急求援的密信,关系到全城军民的生死,你们务必送出城去,让陛下知道襄阳当前的危局,赶紧增派援兵。城外北兵封锁严密,等夜深后,你们用吊篮出城,从护城河潜出去,过了北兵封锁后,放一盏孔明灯,我就放心了。快去快回!”
“谨遵将令!”两名亲兵接过密信,用油纸包好后牢牢缠扎在身上,再穿上衣服,转身消失在夜色里。
夜里,王磐松一直站在门前,紧张地望向城外的方向,当天空中升起一盏孔明灯时,他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临安,丞相府。
府里正在举行盛大的宴会,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一片歌舞升平,彩袖飘荡,鸣钟击磬,乐声悠扬,丝毫看不到一丝半毫战争的气息。丞相吴道邀请一干亲信到府中饮酒作乐,他斜躺在一名侍女身上,左边的侍女拿着精致的银制酒杯,一杯杯地喂吴道吃酒,右边的侍女则剥着新鲜的荔枝,用嘴含着喂到吴道的嘴里,每喂一颗,就亲一口。下面坐着的每位宾客旁边都有妩媚的侍女陪酒,左搂右抱,更有甚者,喝到兴起,竟然拉着侍女摇摇晃晃地躲到旁边的隔间里,行起苟且之事来,一时间,满屋一片淫声浪笑。吴道非但没有责怪,反而哈哈大笑。在江南女子的温柔乡里,这些朝廷的大臣、带兵的将领一个个乐不思蜀。
襄阳送来的紧急战报都被丞相吴道压下了,兵部侍郎甄义清楚襄阳的危局,几次慷慨陈词,请求朝廷发兵支援,每次都被吴道训斥,后来更是被安了个罪名,贬为庶民,满朝文武都知道襄阳危如累卵,但慑于吴道的淫威,无人敢言。要说不知道襄阳战况的,确实有一人,那就是皇帝,每次皇帝问起吴道,他都说北兵已退,陛下不用担忧,因此,身居深宫的皇帝一直以为天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王磐松派出的亲兵钻出了北兵铁通般的包围,但在路上还是遇到了北兵的拦截,其中一名亲兵为了将密信送出密信,故意暴露自己,将北兵引开,虽然武功高强、奋力拼杀,终究寡不敌众,被北兵杀死。另一名亲兵历尽千辛万苦赶到朝廷,上交密信,却始终等不到朝廷的信息,几次去相府问询,都没有下文,心里油煎般焦急,他铭记着大将军快去快回的吩咐,决定先回襄阳复命。
大将军府里,衣衫褴褛、满身血迹斑斑的亲兵战战兢兢,生怕大将军责怪非但没有搬来援兵,甚至连确切的信息都没有。王磐松好言安慰这名九死一生回来的勇士,他相信前几次的告急战报也到了朝廷,但不知道是没送到皇帝手上还是皇帝真的不管襄阳了?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张家庄很平静,北兵被阻于襄阳城下已经四年,使得这里还没有受到战火的摧残。三年来,张岳将庄户及周边住户中选来的几百名青壮男丁组织起来,操练成了一支纪律严明、战力不凡的队伍,发小郭攀和堂弟张穆成了他的左膀右臂,两人分别带领一支小队;徐坤武功天赋极高,一点就通,本来在老家就练就了一身徐家祖传的功夫,到了张家庄后,他非常尊敬张岳,每天和他形影不离,几年下来,把张家的武艺悉数学遍,他始终记得父母惨死在北兵刀下的场景,无数次从梦中惊醒过来,因而练武的时候格外拼命,并把两个家族的功夫融会贯通、取长补短,新创出了一套极其实用、狠辣的功夫,就等和北兵交战时,为遇难的家人复仇;同时他跟在张岳身边,耳濡目染这位大哥思虑的周全和办事的果敢,渐渐地也变得稳重起来,虽然年纪不大,但说话、行事有板有眼。本来张岳有意让他带领一个小队,但他想到自己终究是外来者,带兵会有诸多不利,张岳也觉得在理,所以就未勉强,将其留在身边,悉心教导。
徐葭已经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在姑母的教育下,温婉、聪慧,她比张槿年岁稍长,两人如同亲姐妹一般,相比于张槿的天真活泼和无忧无虑,经历过家族巨变的她更为懂事、内敛和坚毅。
一天晚上,张弛和徐静娴聊起几个孩子,张弛说:“娘子,几个孩子都大了,你把他们都教育的很好,真是辛苦了。我有个想法,葭儿长大了,也过了守丧期,是不是趁着现在日子还太平,为她找个好婆家?”
“也是啊,葭儿这孩子是到了出嫁的年纪了。这孩子,小小年纪就经历了如此多的磨难,我是真舍不得她离开啊?”想起这个侄女要离开自己,徐静娴忍不住心痛起来。
张弛特别理解妻子的心情,其实他也舍不得,“娘子,我也不愿意葭儿离开,在我心里,早就把她和槿儿一样当亲女儿看待了。”
几年来,丈夫如何对待自己娘家仅存的后代,徐静娴看在眼里,她心里很感激,“官人,我知道。”她把头靠在丈夫的肩上,轻轻地叫了一声丈夫,紧紧握着丈夫温暖、有力的大手。
张弛把妻子轻轻揽在怀里,抚摸着妻子光滑的面庞,若有所思。突然,他笑起来。
“官人,你笑什么?”徐静娴感到很奇怪。
“娘子,我有个想法,可以让葭儿既成家又不离开我们。”张弛为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很得意。
“什么想法?快说说看。”徐静娴翘首看着丈夫,迫不及待。
“我看,葭儿和岳儿挺般配的,如果葭儿嫁给他,那么还是一家人,更是亲上加亲。”张弛对自己的提议很兴奋。
“是啊,妾身倒没往这一层上想。”徐静娴一下来了精神,“岳儿一表人才、成熟稳重,葭儿秀丽大方,真是天生的一对儿!就是不晓得他们自己的想法。”
“我看没问题,明儿我去探下大哥的口风,娘子你呢,去了解下葭儿的意思,不过说话别太直接,葭儿这孩子很敏感。”张弛很细心地交代。
“若能如此,那是再好不过了!”心情大好的徐静娴在丈夫的脸上亲了一口,她箍着丈夫的脖子,虽已中年但依然俏丽的脸颊上泛起红晕,波光闪闪的双眸漾满期待。妻子的欢心也感染了张弛,他觉得今晚的妻子格外美丽动人,情不自禁地紧紧搂着妻子,深深地吻了下去
第二天,谈过正事后,张弛向大哥提起张岳的婚事,张震不禁摇头苦笑:“这孩子,我和他娘催促过他几次,该成家了,只要他看中的姑娘,我马上去提亲,可是他总是说不急,说先把队伍操练好。哎!”
张弛非常喜欢张岳这个侄儿,作为家族的长房长子,族人都希望他能娶到一位得力的内助,在上一辈逐渐老去的时候,带领家族平安度过这个动荡的多事之秋。听大哥如此一说,张弛试探地说道:“岳儿不会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女子吧?”
“不会,这孩子实诚、孝顺,如果有了,他不会对我和他娘隐瞒的。”张震对自己儿子非常满意,最近几年,很多家族、庄中的事他都有意让儿子去处理,锻炼儿子的阅历和能力,张岳也从未让父亲失望,每件事情他都处理得妥妥帖帖,在年轻一辈中树立了很高的威信,这让张震越发放心,目前唯一让他操心的也就是儿子的婚事了。
“大哥,岳儿仪表堂堂,能文能武,我们这个大家族,以后要靠他来带领,因此他的婚事是我们家族的大事,必须给他找个贤惠的姑娘才是。”
听着弟弟的话,张震捋着颔下花白的胡须,频频点头,“是啊!哎,你今天突然说起这事,是不是有合适的人选?”他似乎听出了弟弟话里的意思。
见哥哥问自己,张弛笑了笑,没有说话,张震更加确认了自己的判断:“快说说看,我们合计合计。”
张弛没有再迟疑,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大哥,你看葭儿如何?”
“葭儿?”张震先是一愣,继而很快眼睛一亮,“是啊,葭儿是个好孩子,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徐家与我们张家是世交,知根知底,弟妹又是她姑母,这真是亲上加亲、辈辈亲。好,好!不瞒你说,我和你大嫂把这周边大户人家未出阁的姑娘都想了个遍,却偏偏把身边的葭儿给忘了,哈哈!”张震笑容满面,连连抚须颔首。突然,他转过头看着张弛,道出了疑虑:“就是不知道葭儿对岳儿是否有意?看得出来,这孩子心气很高,她的家族都为国家尽忠了,她们姐弟住在我们这里,我们可不能丝毫勉强,不能让她觉得住在我们这,即使不愿意也只能答应这门亲事,如果那样,我们就对不住他们姐弟,对不住霄义兄弟,也对不住弟妹了!”
哥哥对内兄的情义和对家族、兄弟的感情,让张弛很是感慨,他说道:“大哥,我让静娴去摸摸葭儿的心思,我们也不勉强,但如果她和岳儿都有此意,那岂不是好事一桩?”
“那是,这样,我也去和岳儿谈下。”张震很是高兴。
在张弛和兄长谈话的同时,徐静娴正和徐葭坐在一起聊天。徐静娴怜爱地看着她,说:“我们家葭儿长得真是美丽!”
徐葭握着姑母温润如玉的手,低头娇羞地笑道:“姑母别取笑侄儿了。”
“葭儿就是好看,比姑母年轻的时候好看多了。”徐静娴的眼里满满都是爱意。
“葭儿和弟弟能有今天,离不开姑父姑母的养育之恩!”葭儿抬头看着姑母,眼里泛起一层晶莹。
“葭儿,你这样说,姑母就不高兴了,我们徐家就只剩下你和坤儿了,在我和你姑父的心里,你、坤儿和槿儿、穆儿一样,都是我们的亲儿女,你今后不能再说这种话,你和坤儿如果总把自己当外人,那就是姑母做得不够好。你可能不知道,每次看到你们不开心,姑母的心就痛。”徐静娴说着,指着自己的胸口,不禁流下泪来。
“姑母,是侄儿不对,侄儿以后再也不说这种话了。”徐葭慌了,赶紧给徐静娴擦去眼泪。
“不仅不能说这种话,连想都不能这样想!知道吗?”徐静娴抚摸着葭光滑的脸颊,破涕为笑。
“是,侄儿知道了。”看着姑母笑了,紧张的徐葭松了口气,也笑起来。
徐静娴将葭的双手握在手里,顿了顿,继续说道:“葭儿,你今年十八岁了,姑母在想,该给你找个婆家了。”
“啊,姑母这是要把侄儿嫁出去了?”徐葭的脸一下红到了脖根儿,头深深地埋了下去,眼睛盯着双脚,轻轻地嗫嗫到。
“葭儿害羞了。”徐静娴笑起来,“我们葭儿这样美丽、懂事,姑母是真不愿意葭儿离开啊,但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姑母纵有万般不舍,也不能总把你留在身边,你说是不是?”心里矛盾的徐静娴轻轻地叹了口气。
“全凭姑母安排。”徐葭没有抬头,皓肤如玉般的纤手微微发抖,变得冰凉。
她的变化没有逃过徐静娴敏锐的眼睛,她赶紧说道:“葭儿,姑母是和你商量来着,可不是催你出嫁啊!”看着徐葭如此反应,徐静娴心慌起来,她这个侄女和自己年轻时很像,心高气傲,但遭遇家族巨变后,变得非常敏感,时刻把自己受伤的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徐静娴生怕自己的提议让她委屈。
“侄儿明白姑母的心意。”徐葭不愿意让姑母担心,在张家庄几年,姑母对她们姐弟的关心她都铭记在心,因而她很快调整好心态,抬起头来,脸上挤出一丝浅笑。
“那就好。”徐静娴宽下心来。
“侄儿的婚事,请姑父姑母做主便是。”徐葭垂下眼睑,她不知道姑母会把他许给何人,当然无论是谁,她都会答应、也只能答应。十五岁时家族被灭,她带着弟弟投奔姑母,虽然张家从来不把自己当外人,但她时刻提醒自己,姑母把自己姐弟抚养长大已是不易,在婚事上,她不能给姑母出难题,即便心有所属,也须听从安排。其实,三年前第一次看到张岳,她心里就种下了那棵爱的种子,几年相处下来,这棵种子迅速发芽、长大,虽然和张岳没有很多接触,但同处于庄中,还是经常见面,张岳俊朗、挺拔,彬彬有礼、谈吐不凡,经常关照自己和弟弟的生活,对弟弟令坤,更是无所保留,倾其所有地传授本领。通过弟弟,她对张岳有了更多的了解,他处处以岳元帅为楷模,怀着一颗精忠报国之心,渴望着为国建功立业。在徐坤的心里,张岳既是师父,又是兄长,每每谈起张岳,他都无尽地佩服。在偶尔和张岳的见面中,每当四目相对,她心里都会怦怦乱跳,面红耳赤。令坤看出姐姐对张岳哥哥的情义,一次他开玩笑说:“姐,张岳哥哥是不是要成为我姐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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