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残雪,地面泥泞,酒佣正修着半边被前几日的大风吹歪的侧门。
酒佣正合上对着缝,总有人没看见站在门外的他,一把推开掩着半边的门,问候他的脑袋。
这些人已在驿站待了数日,也不见动身的意思,这几日酒佣冷眼看着,底下的奴仆倒是比楼上的主家排场大,每到饭点,也不先顾着楼上,自己吃饱喝足再说,送上去的都是些残羹冷炙。
酒佣叹气,那主家起先他瞧过一眼,病恹恹的小女郎,怕是活不长了,难怪刁奴敢欺主。
‘嘭’
酒佣捂着脑袋两眼发花,咒骂一声,正想找那人理论,那奴仆冷眼瞧了酒佣一眼,脚步不停,大步流星地进了厨房。
厨房里,一位老媪和两个婢子正忙活着,那奴仆进了厨房,也不招呼一声,在篓里拿了个饼饵,坐在台阶上啃了起来。
正在盛汤的婢子聊娘嗔了他一眼,又端着汤饼袅娜地走过来,递给他。
“今天吃什么?”孙广国接过时顺便摩挲了把她的手,调笑道。
聊娘羞恼的假意打他的手:“冬菇鲜笋汤饼。”
孙广国将饼饵扔进去,喝了口,果然够鲜,他皱眉道:“怎么又没有肉?”
“天寒地冻的上哪给你找肉去。”聊娘朝门外瞥了眼,“带来的肉干都被王媪派人守着呢,原本每天还能分些,这几日是一块也没有了。”
孙广国冷笑:“守着?上头那个倒是个没命享的,怕是连嚼的力气也没有了。”
聊娘叹气:“这种日子可何时是个头啊,我可不想到那风沙地去。”
“放心,她撑不住的。”孙广国说。
一旁一直不出声的梁媪突然道:“这几日我去送吃食,我看郡主的精神倒是好了不少。”
聊娘说:“怕不是回光返照吧。”
“你说什么呢!”采蕙气势汹汹地进来骂道,“你敢咒郡主,当心你的脑袋!”
聊娘嗤笑:“是是是,婢子罪当万死,那劳烦采蕙妹妹上去通传郡主一声,说婢子在下面等着郡主处置呢。”
“你!”采蕙气极,狠狠地掀翻聊娘手上的汤碗,“聊娘你还有没有良心,当初你打碎了皇后喜爱的瓷瓶,还是郡主在皇后面前求情才保你条命,你现在居然落井下石。”
聊娘尖声道:“那是我砸碎的吗!那是郡主砸碎的怕皇后责罚却拿我顶罪,害得我受了杖罚!”
“那那郡主也不曾亏待你啊!”采蕙气势明显消了小半。
聊娘愤恨道:“哼,全都城谁不知道她刁蛮跋扈,得罪都城的那么多的贵人,她是郡主没人敢动她,可受别人刁难的却是我们这些婢子,你可真蠢,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主子,以前再受陛下宠爱还不是一道圣旨就被赶出了都城,就她这样病秧子的模样,怕是活不久了,我劝你还是为自己以后的路多多考量吧,别最后还要侍候个疯”
梁媪慌忙说:“聊娘慎言!”
聊娘自知失言,没再说下去,反而又回头朝梁媪道:“梁媪你也应该为自己多想想,你向来就被王媪压了一头,什么好处功劳是人家先领,你再挑剩下的,这么些年你也不憋屈。”
梁媪低下头没再说话。
采蕙扬声道:“你也不必挑拨离间,郡主要不是因为你们的怠慢,哪会病得如此厉害,怕不是你们在吃食上做了什么手脚!”
聊娘怒道:“身子不好可别赖上我们!”
一旁一直在做事的昌芦提着食盒塞到采蕙手里:“有气别朝我们消,大家都是婢子,自然是要抱作一团互相取暖。”
“昌芦!怎么连你也”采蕙嚷着。
昌芦扫了眼一直坐在台阶上吃着汤饼的孙广国,他不发一言,可眼神却在她们之间游走。
“行!行!就当王媪养了条白眼狼!”采蕙冷笑,“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倒是响,不过我劝你们有什么念头趁早打消,郡主现下的身体好多了,怕是这两天就能下床活动,等到了金阳郡,看郡主如何处置你们!”
采蕙提着食盒气冲冲地走了,聊娘听到这话,急出一身冷汗,忙扭头去问孙广国:“当初看她就剩一口气,料定她撑不过几天,这会儿突然又大好了,这可怎么办啊!”
孙广国囫囵吃完最后一口,将碗重重按在桌台上,眼里露出凶狠的精光,他抹抹嘴说:“放心,我不会让她活着到金阳郡。”
四足木方塌上盘坐着一个纤瘦的小女郎,脸颊瘦削,抬臂拾起汤匙露出一节白皙细腕,正垂眸慢慢喝着汤,耳边站着个与她相差不大的小婢女叽叽喳喳地说着刚在下面的见闻,说到激动处狠狠跺几下脚出气。
王媪端着茶水过来放在蒋君手边:“这两天昌芦进了厨房当帮厨,郡主才能喝些热腾腾的汤水,郡主慢些吃。”
“王媪,你可不知道那聊娘可嚣张了!”采蕙愤然道。
冯芷抬头问:“那孙广国可在边上?”
“在,我按郡主的吩咐将郡主身体渐好,这几天就能动身的消息和他们说了,可孙广国却好像没什么反应。”采蕙道。
“嗯。”冯芷道。
孙广国面上没反应,怕是心里已经暗暗发急了。
这几天冯芷默默观察着,和孙广国一边的奴仆十七人,还有五个像梁媪一样举棋不定的,只有六个忠心的奴仆以她为首,形式很不乐观。
采蕙问:“昌芦帮厨这两天,郡主的起色都好了很多,不会之前聊娘她们真在饭食里下了药吧?”
冯芷摇头:“应该不会,你忘记你郡主的本事了?”
采蕙想到忙点头,郡主自小对药材敏感,后来自己也会搜罗些民间奇异药材自己研究,还总结出了一本笔记,宝贝的不行,睡觉都要放在枕下。
这一点还是冯芷今天才发现的,自己不仅嗅觉灵敏,还精通药理,听采蕙说以前没少自己配过些怪药悄悄整都城的贵人们,要不就对着和自己作对的贵女耍套鞭,让她们臣服于裙下。
“我们的钱财细软和吃食都放好了?”冯芷砖头问王媪。
“禀郡主,婢子都按您的吩咐收拾齐整,另外从都城带来的肉干腊脯也按您的吩咐这几天没再每天分给厨房。”王媪道。
冯芷点头:“嗯,不过肉干你们今日分食些。”
“婢子不敢。”王媪忙道。
“什么敢不敢的,有肉就赶紧吃,过几天就没了。”冯芷狡黠一笑,“不过你们六个要吃也要当着那些人的面吃。”
王媪和采蕙面面相觑,采蕙问:“郡主,这是为何?”
“馋他们啊。”冯芷吃着面,要说聊娘的厨艺还真是没话说,可惜了。
“郡主,这”王媪愣道。
采蕙吞吞口水,拍着胸脯笑的灿烂:“放心吧郡主,保证完成任务。”
晚间,孙广国和几个奴仆正套着马车,他们套了多久,就看了郡主身边的奴仆在他们面前吃了多久的肉干,还被迫听了一耳朵他们跑到西天去的小调。
肚皮和精神的双重折磨。
李胜实在收不了了,抓起一手碎雪就朝面前那位虬髯壮汉扔去:“鼠子快滚,别在眼前晃!”
壮汉见他急了,朗笑几声离去。
李胜朝一旁无动于衷的孙广国说:“楼上那女子发话明日启程,阿兄为何还不动手?”
旁边的胖奴也愤恨道:“这几日那郡主的走狗每到饭点总拿着肉干到处招摇,实在可恶,为何我们只能吃些素食,而他们却能吃肉!”
孙广国冷笑:“她是在激我们呢。”
李胜道:“要不今晚咱们动手,听说这女子带出来的钱财首饰可不少,够我们下半辈子营生了。”
“今晚不行。”孙广国道。
“为何?”李胜和胖奴急了。
李胜道:“之前在驿站多停留几日,就是因为那女子看着快不行了,等拖几日她一死咱们把那几个奴仆杀了,将钱财首饰给分了再回都城,反正她离开都城前都知道她病的不轻,而今她身体康复,怕是到了金阳郡她定会秋后算账,我们的命就保不住了!”
“是啊,咱们一路上不动手,却拖延行程,为的就不是怕动手了再将她的尸体运回都城,会被人发现吗。”胖奴附和道,“可眼下真真是不下杀手就活不了了啊。”
孙广国解释:“眼下冰雪消融,官道通顺,这几日陆续有下榻者,人多眼杂不好动手,等行至路上才好做盘算。”
李胜抱拳:“我和兄弟们都以阿兄为首,我们都听阿兄的。”
“我也是。”胖奴坚定道,而后挠挠额头,“不过刚才那马仲孙可是精通刀剑,本领在我们这些兄弟之上,他又以那女子马首是瞻,怕是不好对付。”
孙广国乜他:“谁说要和他硬碰硬了,那马仲孙虽有本事,却是个一根筋,且看着吧,我自有办法。”
——
冯芷行至路上已有半日,已到晌午,她吩咐停下就地休整,王媪扶着她下马车透气歇息。
冯芷一路上瞧着,发现那个叫马仲孙的彪莽壮汉一直守在她身侧,不曾离开半步,挺有安全感,可那张竖眉冷脸也着实吓人。
“无碍,你也前去领食休整吧。”冯芷对马仲孙道。
马仲孙行礼道:“谢郡主关心,奴婢不饿。”
冯芷无语地对他笑了笑,不为别的,这汉子在她身边她也不好交代王媪事项。况且那孙广国眼神一直朝这边瞟,像是想过来,却因为马仲孙在这边而犹豫。
“饿不饿都吃点,路程还长,伤了身子那还得腾出辆板车在后面拉你上路。”冯芷温声说。
马仲孙更为感动,黄黑的脸颊泛着红,激动地说:“不劳烦郡主,奴婢就算拖着半身残躯也致死护卫郡主!”
冯芷被他直愣愣的表忠心吓到,感动却倍感压力不安,她不明白马仲孙并不是一直跟着冯芷的,为何比跟随冯芷多年的奴仆还要忠心。
“你的心意我知晓,不过吃饱了才好干活。”冯芷耐心劝道。
马仲孙思量片刻,行了礼就大步朝聊娘那领饼饵。
冯芷交代完王媪,就问:“这马仲孙你了解吗?”
王媪摇头:“婢子不知,不过婢子这一路瞧来,觉得此人可用,是个憨直忠心的,上月雪灾还是他一路上挡在郡主前面,护郡主周全。”
冯芷点点头,瞧见领了饼饵就朝她这边来的马仲孙,对王媪道:“你去想办法拖住他片刻。”
王媪应声前去。
那头的李胜老远就瞧见跟着冯芷的侍卫今日手里的吃食,对旁边的孙广国道:“今日那几个和咱们吃得一样,没有肉干。”
孙广国没答话,见马仲孙中途被王媪拉着说些什么,立马起身走到冯芷面前。
看起来确实她的身体好了不少,气色也红润了,现下离金阳郡不算远了,再不动手怕是他就没有机会了。
孙广国行礼道:“禀郡主,奴婢派人前去探路,前方没有驿站,今晚怕是要委屈郡主了。”
冯芷笑道:“这是哪里话,这一路上多亏你们照顾,我才能尽快康复,我知道奴仆间多有些闲言碎语,我不曾放在心上,若是能顺利到达金阳郡,我定叫底下的奴仆们不再搅弄是非,恩怨也可一笔勾销。”
冯芷虽做好打算,但也实在不想剑拔弩张,话已至此,就看他会怎么选了。
孙广国听完一怔,又笑:“郡主这是折煞奴婢了,护卫郡主是奴婢们的职责所在,至于闲言碎语,奴婢并不曾听闻。”
冯芷深深看着他,笑容收敛不少:“既如此,我听闻金阳郡离此处并不远,倘若快马加鞭,今夜必定能赶到,也不必宿于深山之中。”
孙广国含腰道:“禀郡主,奴婢见郡主贵体虚弱,实在不宜鞍马劳顿,还是减慢行速,一切以郡主贵体为主。”
冯芷懒得和他扯,挥手道:“就这么办吧。”
孙广国见冯芷无话,马仲孙又瞪着他朝这走来,忙行了礼退下。
那马仲孙咬着饼饵,眼神却警惕着周围,实在是吃得不消化,冯芷看得也不消化,起身朝马车那走,还是进去躺躺,养精蓄锐吧。
王媪赶忙来扶她:“郡主,听闻今日到不了金阳郡?”
“嗯。”冯芷踏进车内,伸了个懒腰,冷声道,“怕是他们今晚就要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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