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顶端的照射灯只不过晃了几次,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我看看谦谨,他看看我,两个人都出声不得。
谦谨安慰我:“他们也许一下子还看不到我们,等下会再找。”
我没吱声,眼睛紧紧盯住坡顶端的方向。
又过了五分钟,还是没有动静。
谦谨又安慰我说:“他们也许正在找工具能往下来查看。”
我还是紧紧盯住坡顶端。
半个小时过去了,依旧没有动静。
我开始绝望。
谦谨说:“看来我们还得再等等。”
我不说话,手开始紧紧拉着他衣服的衣角。
谦谨说:“你刚才说到哪里了?”
“啊……”我开始一脸茫然。
“你说到小女孩回来了。”他提示我。
“我不想说了……我觉得有点冷……”我嘟嘟囔囔。
“那你抱紧我。”他说。
我伸出手去,抱紧他,可是也觉得他不够暖。
“你自己都不暖。”我丧气地说。
“一会就暖了。”他说,“我们要再支持一会儿就好,等会就有人过来救我们。”
过了一会,果然开始暖起来。
我侧躺着抖抖脚说:“脚也冷。”
谦谨苦笑:“那怎么办?”
我微微叹口气说:“只能这样了。”
我们沉默了一会,我抱着他,感受到他的体温,心里稍稍觉得有些安心,整了整思绪,开始慢慢地说:“那个女孩子…和她妈妈两人自己过了很多年。上学要开家长会,只得妈妈去开。周末到公园去,也是妈妈带去。女孩子的妈妈给她做很多漂亮的小裙子,她的所有的裙子,没有一条是买的,都是妈妈做的。”
我开始陷入回忆中。
“那多幸福。”谦谨下巴抵着我的头说。
“有一次下雨,她妈妈没有来接已经放学的女孩子,大家都已经走了,只有女孩子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教室里,天已经黑了。后来,女孩子实在等不了了,学校的门卫已经来催,她只好自己打着伞走出校门。走在半路,天太黑,路上有一个很大的水坑,女孩子摔了进去,爬起来的时候,浑身湿淋淋的,一身的泥浆。”
我自己爬了起来,倔强地撑着那把大黑伞,一步一挪地走回了家。到家的时候,家里没人,自己摸摸索索地找到钥匙开了门进了家,关上门,把湿的衣服换了下来,自己去开了水洗澡。那时候没有那么方便,像现在一开水龙头,热水哗哗地流下来,当时流下来的是冷水。我咬着牙洗了澡,又把脏的衣服也洗了,撑开晾晒好了,母亲才回到家。
她开了灯,我一直坐在沙发里,在黑暗中等她回来,就等她开灯的那一霎那,我觉得光明来得真不容易,瞬间眼泪流下来。
那夜我发了高烧。母亲一直没有说话,只通宵照看着我。
我记得我唯一恳求地问过一次她:“我的父亲去了哪里?”
她没有回答我,只是看了我很久,最后也说了一句话:“以后别再问这个问题,我这里不会给答案。”
从此我就绝口不提。
看,我多么地识趣。
那年我只得七岁。
那次高烧后,我想通一件事情,就是即便只得母亲,我们也可以一样往下过,不过是少一个人看护我而已,我还是一样会长大。
周末的时候,母亲会带我去逛商场,我们一样坐在商场的休息椅子上吃冰激凌,我能穿着漂亮的小裙子,路过的同龄女孩子都要回头看几次我的裙子。
我母亲设计的裙子,给我设计的裙子,任何一套都是这世间唯一独版,别无复版。
有时候我们也会去旅游,母亲给我和她自己都配着大大边的遮阳帽,帽子上有宽边的缎带缚成蝴蝶结,有时候我坐在露天巴士上,蝴蝶结在头发后翻飞,风从脸颊两边掠过,我都觉得满意得很。
我觉得这种时光没有什么不好。
那时家境不算难过,也不算富裕,我总有新衣服穿,有书读。我学习非常努力,一路顺顺利利毕业。
我长大独立后,我早已忘记了曾经被人笑话我从来只见我母亲不见我父亲那样的窘迫,也忘记了每年过节只得我们母女两人守在家里看欢乐通宵电视节目,更忘记了自己在外受挫的时候从来不告诉母亲、自己能悄悄解决便悄悄解决。我唯独忘记不了的,是每个夜晚,母亲都会自己坐在大厅的沙发里,听唱碟机里放出来的那些年代的老歌。
那首《摘星的晚上》的旋律,会经常在晚上、不开灯、只有月色洒进窗内来的时候,流淌在四周。
谦谨抱紧了我:“如果是我,我会要照顾这个女孩子。”
我才回过神来。
我开始觉得他慢慢冷了下去,我叫了他一声:“谦谨……”他半天才回了我一声:“嗯……”
“你是不是觉得冷了?”我问他。
他没有回答我。
我开始着急起来。
我们不能这么躺在这里等下去。
我说:“我们得自己爬上去。”
他弱弱地说:“我可能爬不动,我的腿可能出了点状况。”
我问他:“你的手臂能动,这样就好很多。你等等我。”
我休息了很久,觉得自己的腿似乎缓和过来,虽然冷,但是好像能动。
我慢慢掰开他的手臂,慢慢弯着腰弓着背爬起来,虽然能曲着身体,也勉强能站了。
我大喜。
我挪到车尾箱,看到车尾箱已经被撞得车盖扭曲。我费力打开车尾箱,拉出里面垫着的一张垫子,又挪到谦谨的身旁,让他翻身到垫子上去。
他依言照做,很奇怪地问:“你这样子,我们接下去能做什么?”
我说:“我拖你上去。这个坡虽然长,但是不陡,我能慢慢拖你上去,我们在这里等不到人来救我们,冷都会冷死。现在那么晚,在这里前后没有挡风的建筑和障碍,迟早得冻得动弹不了。还不如早点想办法爬上去。”
谦谨点点头。
我开始在前面匍匐向上爬,吃力地拉着载着谦谨的那张垫子。
谦谨用手臂配合着我的节奏,我们两人一个在前面爬,用手抓着垫子的前端,一个在后面的垫子上用双手的手肘跟着前面的人的节奏向上爬。
两个人简直就像是在水里游泳,还是花样的那种泳姿。
就这样艰难地爬了约莫大半个小时,两人终于勉强能爬到路边。
我躺着喘气。
谦谨坐了起来,这个时候有车灯从远处摇晃着近前。
谦谨赶紧摇摇手。
那辆车开到我们前方,刹住了停下,从车上司机位上先下来一个人,跑近我们。谦谨和他简单说了我们的情况,他又跑回了车上。从车上的后座下来第二个人,居然是一个卷发高个子的外国人。这两个车上来的人将我和谦谨连扶带拖弄到了车上,司机告诉我们,会送我们到最近的医院。
谦谨麻烦他帮打电话报警。
我一直勉强跟着这三个人的一举一动,眼睛已经快睁不开。
那个卷发高个子的外国人看了我很久,忽然问了我一句:“小姐,你带着的那串项链上的坠子,是哪里来的?”
我一想坏了,是不是要报酬来了?不过那串项链上的坠子,是我那年在国外废墟里被埋后让人挖出来送到医院去后,被护士发现的,我自己都不记得怎么来的了,后来才想起来,当时也有一个人被埋在了那片废墟里,他送给我一个戒指。
我脖子上的项链,是董于蔺照着那枚戒指找的玉料专门让人手工打制的。
我摸了摸,说:“你是不是想要?”
他说:“不是,我又不是玉石商。我只是想问,这个坠子是在哪里得的?我觉得很眼熟。”
我微微一笑:“是朋友送的,我不知道他从哪里找人来打制的。”
我说的是实话,我不知道董于蔺从哪里找来的工匠,从哪里找来的老玉料来打制的这个玉坠子。
那人没有再说话。司机将车开得飞快,一边说:“附近医院很近,不过是小医院,不知道医术如何,小姐你大概还好,还有力气说那么多的话,不过你身边这位先生恐怕境况会差一些。”
谦谨忽然说:“我不是境况差,我是要保留气力,她说话太多,等会就会支撑不住了。”
我嘿嘿一笑,没有再说话,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头越来越晕,很快整个人就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看到光明。
这样的情形似曾相识,我那年在国外被废墟埋得差点命都没有,醒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一片光明,四周一片惨白。
医院。我在医院。
护士带着口罩进来,给我换药瓶。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见两只眼睛。
我问:“这里是哪里?”
护士说:“医院。”
我说:“是,我知道是医院,我想问和我一起送进来的另外一个人,他现在可好?”
护士朝门外扬扬头说:“还好,整个家族的人都来了,你看,外面那群人就是。看来你这位朋友是个富贵家族呀。”
我转脸朝门外看去,透过门的玻璃窗,看到一群人围着,似乎是护送人往外走。
我问护士:“那些人是来接他的?不然怎么会往外走?”
护士说:“是,他们嫌这里太过简陋,急着把他送到别的好的医院去。你就可怜啦……”护士看看我,没有继续说话。
我明白她的意思,同样进来的两个人,一个被簇拥着当宝贝一样接走换大医院,一个在医院里仿佛无人问津被遗弃。
我苦笑一下,反正我习惯了。
我让护士帮我给茉莉打电话,两个小时后,茉莉气喘吁吁地出现在我病房的门前。
她冲了进来:“你说你整天不是被埋,就是被车撞,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怎样了?要紧不要紧?”
我拍拍我的腿说:“没事,不过刮破一些皮,受了点寒而已。”
茉莉问:“怎么回事?到底怎么回事?”
我轻描淡写地说:“不是大事,不过是从机场回城的路上,被车撞到而已。”
茉莉说:“我问过医生,说过两天就可以出院,这里距离我们住的地方远,你要不要换医院?”
我摇摇头说:“不用那么兴师动众,我休息两天就好。”
茉莉喃喃自语地说:“你怎么会那么不小心?肇事司机去了哪里?”
我说:“我也不知道,警察可能等会过来问话。”
这个时候,门外有人问:“请问这里是金诺一小姐的病房么?”
我看看茉莉,茉莉看看我摇摇头。
茉莉走到门边说:“请问是哪位?”
门外的人说:“有人和我们定了花,说是每天早上送过来。”
茉莉探头出去问:“是谁?”
外面送花的人说:“我不知道,我只管送花。”
茉莉说:“那给我吧,谢谢你。”
她捧了一束香水百合进来,在柜子边临时找了个杯子,把花束放了进去。忽然听她“咦”了一声:“这里有张卡。”
她拿过来给我看。
我接过卡,只见上面写着聊聊几个字:“祝好,董。”
我沉默。
茉莉赶紧说:“你出门的第二天,这个人就又跑到我们店里,闹事倒没有,看到你不在,和我打了声招呼,然后就走了。第三天还来,这一来一往的我们就认识了,他问我要了联系方式,说如果以后找不到你,找我也就可以知道你在哪里了……你刚才让人电话我,我想着这如果是交通事故,还是找个男的来处理比较好,所以就给他打了电话……”
我轻轻打断了她:“茉莉,我知道,你是为我好。”
茉莉又说:”这个叫董于蔺的小伙子,是个好人。其实你们很配。”
我说:“我原来也觉得我们很般配,你告诉我,如果明知道前方有坑还要跳进去,如果早知未来要痛苦还要选这条路,不如不做。”
茉莉做了个封口的动作:“早知道这个人是这样,我会收回我说过的话。”
我笑笑说:“他究竟给了你什么好处,能让你这么墙头草两边倒?”
茉莉叹口气:“你看着吧,我应该不会看走眼。”
果然接下去的几天,每日都有人将新鲜的花送到病房里来。
茉莉羡慕地说:“邹庆追我那段日子我也没天天收到花。”
我立刻说:“所以你最后嫁给了邹庆,你再看看我,送花再多,我也还是单身一人。”
茉莉说:“他不是求婚过了么?你不过点头就行。”
我说:“你觉得那个是求婚么?他是过来给我下通知。”
茉莉说:“那我给他电话,让他换个方式?”
我皱着眉说:“茉莉,你几时变得那么爱管闲事?”
我们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已经出了院,每日会到店里去守店,和茉莉两人在店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董于蔺不见到店里来找我,从医院出来,我没有联系过他。
谦谨也不见踪迹,从那日他被家里一群人接走后,就断了音讯。巴黎之旅,变成了美梦一场,人醒来后,踪迹全无。
警察来问了两次话,告诉我会立案处理,当时路上转弯的地方恰巧监控摄像设备已经长久失修,所以找不到撞我们的车主。我们能自己救自己,实在是侥幸的事情。
我自己倒没有什么关系,反正不是第一次自己救自己了。
又过了几日,我们还是正常开门营业,天气晴朗,未到中午,就有一个女郎走进店里。
她穿着宝蓝色裙子,拎着金色小挎包,踩着银色高跟鞋走了进来。
茉莉迎了上去,她说:“我找金诺一。”
茉莉一脸茫然回头看我,我抬起头来,和女郎打了个照面。
美丽。
她找上了门来。
瞬时我气从心底来,这所有的人都陆续上门来,到底是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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