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于蔺结了账,要送我。
我说不必。
他看着我:“你搬家,没有让我知道搬到哪里,现在不让我送你回家,也是不想让我知道你住哪里?”
我说:“董少,你让我想想,我要时间想想。”
我和他两人站在餐厅门口,廊檐外开始淅淅沥沥下着雨,我们并排站在廊檐下,看着吃饱喝足的饭客陆陆续续离去。
我们两人站了大概有十分钟,董于蔺侧头问我:“你想清楚没?”
我站得久了,正在发呆,忽然被他那么一问,没有回过神来:“什么?”
董于蔺说:“你想清楚了,是让我送你回家么?你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了,还到国外去散心了那么长时间,金诺一,你究竟要想多久?你到底是不是有听到我说什么?你究竟懂不懂我的心?”
我仰脸看着他,那张脸的两颊胡子刮得干干净净,五官分明,却一脸的痛苦之色。
那瞬间我觉得自己心里上下跌宕起伏情绪复杂。
我不是不喜欢他,我是怕未来如果他知道我的出现是有目的的,尽管如今刻意推开他是为了日后的纠结解释不清,尽管我已经努力,最后他未必会原谅,或者,会原谅,也还会选择离开。
我伸手出去,替他抹了抹被廊檐外飘进的雨水打湿的额头,温柔地说:“董少,我懂。”
董于蔺握住我的手:“你懂就好。我送你回去,你今晚再想想,是不是要和我在一起,为我们未来。”
我摇摇头:“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他怔了一下,呆呆地问我:“你不喜欢我?不愿意和我在一起?你心里喜欢的是别人?”
我凝视着他说:“我喜欢你,我愿意和你在一起。我也想天天见到你。但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
他狂躁起来:“你到底说的是什么话?为什么两个相互喜欢的人不能在一起?是因为我父亲?还是因为苏美丽?”
我说:“不是因为他们,和他们没有关系……”我咬着牙,生生将要说的话硬吞了回去。
董于蔺,对不起,对不起……我心里来来回回就默念着这几个字,眼泪就要泛出来。
他松开我的手,后退了几步,不小心撞到了刚出门的客人。
我分明看到他一脸灰败。
我们两人面对面沉默僵持了两分钟,终于,还是他开口,轻轻地说:“我先回去。你自己回去,下雨天,注意安全。”
他说完话,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门廊,大步走进了雨里。
我呆呆地站在原地。
身后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你看看,最后还是成了这样的僵局。”
我回头,是茉莉。
她没有真的走,只是借故离开,到附近的咖啡店坐了坐,见到我和董于蔺在黄记门前分手,董于蔺一脸落魄地离开,我一脸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她只得结账然后走了过来。
她站在我身旁问我:“你是不是想清楚了?这次过后,恐怕没有下次了。”
我没有出声,麻木地看着外面的雨,丝丝落下,看不清前方的景,也看不清前方的人。
茉莉叹口气说:“我们走吧,总不能一生一世站在这里,黄记还要做生意。”
茉莉打车送我回了家。
我几乎是一路跌跌撞撞地上楼,进门,倒头就睡。
如果这一睡不醒,如果这一睡醒来后世界变了,如果这一睡醒来后我不再是金诺一,我甚至不曾到过董氏,我不认识董于蔺,那该多好……
接下来的三天我都没有出门。
茉莉打电话问我是不是需要给我送饭。
她没有再问别的问题,这点我很感激她。
她知道我的性格,知道我不是那种到处宣扬的人,知道我是会把自己的事情收在心里最深处,也许某年某月某日会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但是绝不是现在。
我说不用,我家里还备有米,煮成白粥就可以,这个时候和发烧没有两样,白粥才能下肚。
白粥其实是最好的食物,我盯着面前的白粥真的是那么想。
我想起董于蔺带我去吃的宵夜。那么满满一桌子的小菜,加上两碗白粥。那个半山里的小酒家,能在吃了粥后看山坳外的星光璀璨的世界。
席地坐在无人的大厅里,我的眼泪终于汹涌而出。
董于蔺……
我终于还是要到店里去坐班。
我总不能整日不见人,也不能整日放着要做的门店生意不管,只顾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我给茉莉打了电话,说放她几天的假,总是她看店,我过意不去。
她担心地问我:“你自己到底能不能看店?”
我装作轻松的声音:“那是当然,如果不是,我就不会电话你,我会赖在家里。”
“再这样下去,你就会变成不是金诺一。”她在电话那端说。
“我也很想变成另外一个人,不是金诺一。”我平静地回答她。
我独自在店里看了一整天,生意很好,我没有半点欣喜,平平静静地坐在收银台,客人来付款,我收钱,程序化地递过装好折叠好的客户买的服装。
准备收档的时候,茉莉推门而进,走近坐在收银台后的对我说:“你这样不行,不够热情,下次会没有生意。”
我疲倦地看着她说:“我坐了一天,难不成已经老了?这样就那么累?”
茉莉骇笑说:“你正当年华,怎么就说自己老了,后面那么长的日子,你又要怎么办?”
门外进来一个人。
茉莉回头看,大声说:“欢迎光临。”
那人很有礼貌地说:“金诺一小姐可在?”
茉莉无可奈何看看我说:“我发现只要你一回来,大家都知道在这里能找到你。”
我伸头过去,从她身后望出去。
这个人我认得。
他从窗内透向窗外,和我说让我退出,苏家肯出巨资让他的家族能买下翁氏。
而我也让了步。
我自己做了决定,不怨别人。
我对他并无怨艾。
董于蔺的父亲。
我既已不在董氏供职,也就无所谓再称呼他董事长。
他请我到门店一旁的咖啡店去坐。
我站起身来,对茉莉点点头,让她帮我关门。
茉莉叹口气:“我总是收尾的那个。”
我抱歉笑笑,跟着董于蔺父亲出了门。
他坐在我面前,给我叫了一杯摩卡。他甚至没有问我的意见。
我叫了一杯白开水,歉意对他笑笑:“我只喝白开水。”
他并没有生气,只是点点头。
等我将面前的白开水喝了半杯,他才说:“金小姐,我今天来,是为上次的事情道歉。”
“道歉?”我有点茫然。
“我没有想到,董于蔺会因为这个事情大动肝火,甚至会摔门而出。自从上次和他争执后,我就再没见过他。”
“争执?”我又茫然。
“我想,我这个儿子,一定是对你真心实意。今天,我特地来这里道歉,为着自己看错了你们之间的感情,才会向你提出要求,希望你离开我的儿子。”他话语诚恳。
我还是不明白,他这次来是为了道歉?
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了自己的家族,牺牲儿子的意愿,也是无可厚非。
再说,娶了苏美丽,也不见得是一件不好的事情。
“我今天来的目的,也是希望你能重回董氏,也回到董于蔺身边。”他说。
我的脑袋里嗡嗡直响,我不明白,早前他让我离开董于蔺,留我在董氏,今天他让我回董氏,回到董于蔺身边。
“董先生,我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老老实实地说。
我一定是老了,这个年纪竟然连一个老人的一番话都已经听不明白。
“苏家为我们注入大笔资金,过两天就是签约仪式,合约一旦签订,我们能将翁氏买下大半,董于蔺需要有人帮他打理。金小姐,你一路和他走过来,是他最好的搭档,他能否达成对苏家的承诺,如果你在,他的承诺就已经能至少一半。”他端起面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神色不变地说了这番话。
我低下头,看着面前的杯子里的白开水。
“我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大的能耐。”我轻轻说,“他有大把人可以用,他根本不缺人才。再说,我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我和面前的长者沉默,两人都不说话。
终于,还是他开了口:“金小姐,如果撇开签约的事情,我也希望你能去看看董于蔺。”
“啊?”我抬起头看他。
“他已经在床上躺了几天,几乎没有吃东西,就那么躺着。大家都很担心。欢姨……”他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到底要不要向我解释这个人是谁,“呃……欢姨其实也很着急,本来她想亲自给董于蔺的母亲打电话……董于蔺的母亲,现在在澳洲。”
“他为什么要躺在床上?是生病了么?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看?”我半天才能问出这样的几句话。
“我找了藤叔来问,才知道他那天来见过你,回去之后,就开始高烧。吃了药后,烧是退了,但是怎么都不愿意起来,每天也不愿意和人说话。不见他发脾气,只是沉默。他如果发脾气还好,不过是两天的事情就过了,但是这么不发脾气,只是沉默,每天都躺在床上,或者到花园走走,其他的事情就再也不做。所以,我们希望你能去看看他,看看他到底是什么心情。你也知道,两天后的签约,他如果不去,或者他不继续下去,这个签约其实是没有意义的。”
面前这个老人和我说这些话,我总感觉有无限的无奈。
“我已经老了,董氏所有的生意,最后还是要交给他打理。莎莉虽然是我女儿,但是要撑大局,总还是弱的。我只怕莎莉的力量还没起来,眼下这些老臣们蠢蠢欲动,莎莉根本就撑不住。”
我将面前的白开水杯子来来回回在桌子上轻轻地滑动,没有说话。
“我知道今天这么来找你,未免唐突,金小姐。”他望着我说。
我抬起头说:“董老先生,你为了家族的生意,当年那么勇气放弃董于蔺的母亲娶了欢姨,今天又放下长辈的架子来找我,其实也不是为着自己,你要照看整个家族的人,这点我能理解,我也觉得旁人无权评论。但是,董老先生,我和董家并未有任何瓜葛,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必要参与到董家的生意里去,或者说,为董家的谁去努力,我和董家,是没有关系的。”
我说完这些话,心里稍稍会有些后悔。
我想我这样说话可能会没有礼貌,但是我和董家真的没有切身的关系,我不用为董家的大小考虑。
“我知道,今天的这个要求,和那天在二楼向你提出的要求,都算是过分。金小姐,希望你不要怪我。”他站起身来。
我知道他要离开,心里还是多少有一些歉意。
他结账离开,我还坐在原位。
我一个人坐在桌子边,看着窗外的街边已经没有什么行人,街灯亮了又暗,周围的座位来的人又走,接着有人又来,桌上的蜡烛点了又熄灭被拿走,随着新来的客人又被点上,已经是半夜。
你到底爱不爱这个人?我心底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那把声音似乎在四周空间里不断回响,却始终没有得到答案。
两日后,董家和苏家还是如期签约,董老先生亲自去签了合约,苏家将承诺的资金先付了一半到董氏账户,董老先生即刻安排和翁氏谈判,出资要买翁氏手上剩余的生意。
我从不正规的途径听到这一系列的消息,事情始终还是朝董老先生预计的方向发展,无论是否有董于蔺,董氏铁定了心要将翁氏击垮。
我不知道他们之间有什么仇恨,照理来说,生意场上的竞争,你死我活再正常不过,但是,不是按照常理通过品牌竞争或者是市场争夺,而是通过借资去大力收购对手,这样的方式不是没有,而是少之又少,虽然能算是快速解决对手的方式之一。
如果是再来十年风水轮流转,我想,董老先生应该是等不及,也没有耐心再看这样的轮流转的风水了。
也好,既然不用我再努力,翁氏也能销声匿迹,那么,就此算了吧。
我和茉莉终于找了一日去江边喝茶。
在江边的茶肆的太阳伞下,我看到了苏美丽。
她正提着一个精致的小挎包,路过我们的桌子,想必也是去赴约。
她看见了我,我朝她微微点点头。
苏美丽径直走到我们的桌子边,摘下遮住半边脸的墨镜,看着我说:“我们第二次见面。”
我客气地说:“苏小姐,你好。”
她微微笑:“我自然很好。苏家已经从董家撤资,想必你已经知道。”
我吃了一惊。
苏美丽傲然说:“董于蔺既然不愿意娶我,这笔钱我父亲能拿出去,我自然就有办法让他撤回来。我和董于蔺,再不相关。”
“你们撤资了?那董家怎么办?”我惊得手中的茶杯都快要握不住。
“我管董家怎么办。我说过了,我们之间,再无瓜葛。金小姐,你说的话是对的,我何必那么死缠烂打。如今这么一来,董于蔺反过来恐怕要来求我,看,这招是不是很有效?我求人不如人求我,哈哈。”
“你们竟然毁约……”我话说了一半,被噎住得再也没有办法说下去。
“不错,我们投了一部分钱,等董氏将自己大半身价都投了进去,我们就断了资金。我和我父亲说,你只得这一个女儿,如果我不开心,你赚再多的钱又有什么意义?我父亲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所以干脆就不再注资,之前的那笔钱权当打了水漂,不过相当于是一个项目做亏了,又有什么大不了的了?!”她说完,转身就走,末了还回头说一句:“董家的钱不够,翁氏的生意未必能如数买下,还有可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我唰地一声站起来:“苏小姐,你们这样做,是在坑董氏。”
苏美丽说:“未必,生意场上如果投资一半撤资是很正常,权当看到毫无效益,董事会也会接受。”说完,她拂袖扬长而去。
我又惊又气,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茉莉看我说:“你应该快去看看董家。”
我失落地说:“董家老爷子来和我说回去的时候,我没有答应,现在去看,他们不会认为我是去看笑话?他们以为我落井下石。”
茉莉问我:“诺一,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董于蔺?如果有,不要犹豫,去。”
我以为我已经将这个人从心底抹去,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我烦躁难安。
我又站起身来,抓起包,匆匆对茉莉说:“我去看看,你先结账。”
茉莉说:“我从来都是扫尾的那个,你去吧。”
我冲出茶肆,扬手叫了的士,朝着董家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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