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
双方主力也已经向前各自移动了一段,但未见发生什么大事,两军又再次对峙。
朱墨此时已经近距离看见俺答,只见他虽然保持镇静,可方才的火铳已经把他吓坏了,眼中不时露出游移不定的神色。
但他却只是看到了冰山一角而已,此时此刻,俺答心中的震惊,已经无法用言语表达!
须知,
他是了解明朝火铳的,一直以为没多少用处,因为装填弹药很慢,面对骑兵时根本来不及,而且准头很差。因此,他一直以为还不如弓箭。但方才见对方连发两抢,在眨眼之间就装填发射了,这才吓得腿脚发软。
试想,
如此一来,明军的战斗力就是不可战胜的了。此刻还只有一百来支,如果又一千支、五千支呢?那骑兵根本就没法靠近了。
可以说,
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俺答已经崩溃了。在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趁着此刻大军还在对峙,对明朝仍有最后的威慑,赶紧和谈,最好是谈出个长期局面,然后不惜一切代价拿到这种火铳的图纸,否则土默特人的末日就到了,黄金家族的荣誉也会山穷水尽。
他因此镇住现场,又故作淡定,这时斜眼看着朱墨,却是一言不发,非要等到对方先开口。
朱墨哼了一声,不管不顾,带着翻译策马向前,与俺答只隔着两三米,然后对翻译说道:
“你告诉他,我就是朱墨。今日与大汗会猎得胜堡,我朱墨十分荣幸。”
翻译是个二十来岁的右卫人,前几年走回,被麻禄编到军中作向导。这时巴拉巴拉一阵翻了出来。
朱墨注意观察俺答脸色,只见他凌厉的眼睛始终也打量着自己,时不时地还点头,而这时凝神听着翻译的话,脸上不禁现出一丝惊异,也巴拉巴拉说了几句。
翻译道:“朱公子,他说:想不到朱墨这么年轻,他有这么大时,最多只带过一万兵马。他又说,朱公子智勇双全,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这样的明朝对手了,他很佩服,也感到十分荣幸。”
嗯嗯,
朱墨不禁想道:这人倒是有意思,毕竟双方都还没有了解,先聊点别的,再回过来说正事。
当即又对翻译道:“你告诉他,我真的是个道士,相信天生万物,相互之间无需厚此薄彼……”
俺答听了却忽然沉吟一会儿,才又让萧芹翻道:“大汗说,他也是个放马的,也相信长生天……”
嗯嗯,
朱墨见他脸色虽然倔强,却已经缓和了不少,心想:客气话恐怕也只能说到这里了,现在开始怕是要进入正题了?毕竟,我以丘祖的名义说话,他也回答了是放马的,那就等于说还是有了谈一谈的基础了。
他手里捻着鞭子,凝视远方荒漠雪地,筹思一会儿,感觉事不宜迟,还是直来直去比较好,当即开门见山道:
“你问他,我朱墨在明朝变法,与旁人无关,你为什么来多管闲事?帮着恶人来对付我?你一个放马的,不应该管种田人的事,直接问……”
翻译说着的时候,语气也十分到位,俺答脸色乍然一惊,猛地扫视一眼,一脸阴鸷之色就显露出来,而后又突然哈哈一笑,让萧芹翻道:
“大汗说,你在明朝变法,种田养蚕的很高兴,土默川那些放羊放马的,也都听说了……”
“没有下文了?”
朱墨奇道。
翻译回答:“没有了。”
哦,
这么说,
俺答的意思是说:鞑靼的平民们也渴望改变?他也面临内部的压力?他再仔细看俺答的神情,感觉欺骗是有一些,但真实性看来也不假。
须知,
草原上如今是空前的凋敝,日用品短缺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而原因则是世界性的变化,陆上丝路正在急剧萎缩,最大的受损者就是亚洲北部的鞑靼人。直接因素,则是昔班尼汗国断了以往的贸易,明朝又实行封锁政策,俺答治下之民确实到了生死边缘。
不仅如此,其实大明也深受其害,这些年急剧的卷缩,大明百姓也日渐贫困,撑不了多久了。所以,这件事其实是双方老百姓最关心的,他说土默川那些放马的人都听说了自己变法,应该是确有其事,多半是那些走私商人和逃亡民人说起来的。
俺答的处境跟嘉靖也差不多,如果在十来年中再解决不了民生问题,势必就要倾覆。
想到这里,朱墨又道:“你问他:那你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
俺答这时没有表情,很平静地让萧芹翻道:
“大汗说:他是为了那些放马的人才来这里的,二十年来,他每次到明朝,都是为了同样的原因……”
嗯嗯,
朱墨先点点头,同时想道:你俺答这时候装得跟傻白甜似的,又是老一套的说辞,说什么只为了互市之类,骗谁呢?你那个大元金国不搞了?这个可得明确地警告他。
当即让翻译道:
“你告诉他:我的变法,对种田的和放马的人都有好处……但是,有些既不是放马的、也不是种田的人,想来阻止,我希望你不是这样的人。因为,对这样的人,我朱墨是不会放过他们,他们的灭亡只是个时间问题而已。你要信得过我,我稍后就会给你一封信……”
一边说,他却不是看着俺答,而是看着身后的百人火枪队,语气也有一丝莫名的冰冷。
俺答一边听,一边琢磨,反复问了萧芹好几次,甚至是咬文嚼字地一个个词问,然后沉吟好一会儿,才让萧芹翻道:
“大汗说:你既然是道士朋友,也给了我一份大礼,我也愿意礼尚往来,稍后会派人到大同,给你一封信,是关于那些既不放马也不种田的人的。另外,你的信,我很希望能尽快看到。”
好,
好!
他拿出诚意了。
朱墨这话的意思,已经非常明确:你俺答把严嵩、饶阳郡王、赵全这些人的情况讲清楚,否则没法和谈。不仅如此,我朱墨一定会灭了严嵩,到时候还是一样结果?你要信得过,我们今天就可以谈条约细节。
而俺答的回答也很直截了当:他会把严嵩、饶阳郡王、白莲教这些人的事全盘托出,换取今日的和谈。
哈哈哈,
两人各怀心思,琢磨一会儿,同时大笑起来。
朱墨翻身下马,走过去,俺答也赶紧下马。
两个走到一起,朱墨按道士习惯,作了个道揖,俺答则单臂抱胸,用了牧羊人的礼。
朱墨感觉这趟基本没问题了,对俺答这个人也没有什么恶感,笑道:
“放马的朋友,咱们这就休兵吧……先各自后退,我们两个再到堡子里聊一会儿?有些事情还是要当面聊比较好,你意下如何?”
俺答跟汉人谋臣相处已久,也会几句汉话,这时就笑道:“愿闻其详。哈哈……”
……
李文进按照约定,将全军后退一百里。
那边,辛爱带着全军后退一百五十里。
麻禄回到左翼,命张月指挥退兵,而后又再次来到得胜堡,却见朱墨和俺答相谈甚欢,此时已经燃起了一堆篝火,靠着破墙,还不时地在雪地上比划着,显然已经谈到了那个什么板升试验区。
这一谈,尽然一口气就是三个多时辰,天色已经到了傍晚。两人吃了一些干粮、肉干,又接着比划。
一个时辰后,
朱墨终于与俺答告别。
临走时,
俺答送给朱墨一把小金刀,朱墨回赠了一杆火铳,笑道:
“俺答,第一批的三个封贡州成立后,我希望你的孙子把汉那吉跟我的人一起管理……以后啊,既要会放马,也要会种田……”
俺答毕竟是一代枭雄,提到孙子,虽然心头有点痛,却仍能冷静判断,深知这个条约一旦达成,土默特人就彻底转型了,将告别二三千年的游牧生活,而这一切,也需要一个新型的领袖,那自然就是把汉那吉最合适了。
当即哈哈笑,道:
“朱道士,我孙子就先别送回来了,我想让他跟着你学几年!没学出个人样,你就给我好好管教!”
说罢,
他翻身上马,飞驰而去,同时喊道:
“朱道士,你的火铳很厉害!但是,我土默特人早晚也会有的!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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