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役见朱墨神色自若,而景德镇那边早已传得神乎其神,顿时有种不知所措之感,赵贞吉顿时又怒,衙役才赶紧道:
“那些新来的私窑主,说是有人故意诬陷,目的是给那些老私窑主分摊生意……老私窑主呢,觉着事情跟他们无关,就让手下的家丁、陶工去谩骂……新窑主又怎么肯让人?就把自己的陶工也叫出来,两边就对峙了,先是整天谩骂,然后就是打架咯……
不料呢,闹着闹着,就有传言说那批僭越器是朱大学士让新窑主烧的,因为这些新窑主本来就是变法后才来的。如此一来呢,就捅了马蜂窝了,那些朱大学士分派来的陶工,大家都叫新户的,就闹将起来,直接说是沈淳大人诬陷朱大学士……这都闹了七八天了,小人来时,双方已经拿出器械当街开打了。沈大人说,什么都要不管,让我们来杭州找几位大人……”
呼~~
几个人听得都有点懵了,均感事态多半已经极乱,而乱象之中,又暗藏着极其凶险的迹象,任凭是谁,只要沾染那么一点点,就是甩不掉的麻烦,毕竟,僭越礼制,那可是杀头的罪过,就算他朱墨卷进来,也多半没有好结果。更何况,只要是个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当今局势微妙,忽然又爆出这种事,那还不是有人在做文章?
三人之中,殷士儋名义上是总领,赵贞吉其次。赵贞吉见过多次严家的套路,此时想想就害怕,便道:
“子玄,我看,此事蹊跷得很,要么,咱们还是请总督府出面?另外,此事既然是御史揭发的,那锦衣卫那边,咱们是不是也去打个招呼?”
朱墨一听就想笑:这赵贞吉,人说奸猾,果然是名不虚传,这事情一来,就推给了谭纶。而谭纶身为总督,的确对大局负责,尤其是乱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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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倒是不担忧赵贞吉,毕竟是徐阶的人,路数就是个苟字,也闹不出什么事,怕是怕这个殷士儋。
殷士儋这人,这段时间打交道下来,很有一点套路,甚至可说是个厉害角色,尤其是隐藏得很深,平时风花雪月,看似潇洒超脱,其实贼精得很。
而且,光从衙役所说的这段来看,事情还真不像是严家挑的,因为那个沈淳显然有点不知所措,似乎还有点忌惮?事态才会突然之间失控了。如果是严家干的,那沈淳要么就是躲起来,要么就是出来装比。而这次,沈淳显然是有点蒙圈……
他踱了几步,仔细盯着衙役端详一会儿,忽然笑道:
“你如实报来,谣言是怎么说的?既说是我指使人烧的,难道说我朱某人想称帝?”
衙役看着朱墨,脸色极为扭曲,似乎觉得眼前这人怎么那么心大?这都诛九族的事了,怎么还大大咧咧?他怔了一会儿,赶紧答道:
“那些话说得可吓人了,说,说是朱大学士和外洋人勾结,要称楚王,然后用水师北伐什么的……说是还有什么谶,叫什么‘白王系子、逐燕高飞;一口吞天、水赤土黑’……”
握草!
听着怎么那么深奥?
殷士儋、赵贞吉竟是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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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知,
这两人都是一等一的才士,岂会不知“逐燕”?其实在建文帝登基后,“莫逐燕”就是一个厉害的谶语。那就是指燕王朱棣。谶语当时也不知道是谁放出来的,暗示一旦削藩就会帝位翻覆……
一念至此,
两人均是低下头来,假装懵比。
朱墨却是一笑,看过那么多网文,他怎么会不知“莫诸燕”?只要这个字眼揭开了,整个谶语也就清楚了——
白王系子,其实就是皇太孙;逐燕高飞,就是皇太孙的帝位没了。下一句,“一口吞天”,显然就是“吴”字,那就是暗示有人称吴王,而称吴王,下一步自然就是称帝,明太祖的路线就是这样。
至于最后一句,如果没有这衙役提示,朱墨还真不好猜,而主角既然已经被指定了,那么意思也就昭然若揭——
水赤,就是血流遍地;土黑,则是一个“墨”字!
当然,水也可以是“子”字,黑也就是“玄”……
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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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谶着实花了一点心思,把自己扣得死死的。更要命的是,前两句还牵扯着皇太孙建文帝,那就更麻烦了,意思就是他朱墨是给建文帝复仇的!
朱墨想到这里,顿感头疼,踱了几步,悄悄看看殷士儋、赵贞吉脸色,已深知二人都在幸灾乐祸了……
这个谶,
到底是谁造的?
想到上回“八牛同死再来收钱”的那个谶,首选还是严家。也只有严家,才敢于造这种谋反的谶,别人还真不敢干呢。
可这个谶,为什么又要扯上建文帝呢?难道严家已经改变想法了?真的不支持裕王了?
须知,
他朱墨从云贵回来,跟沐朝弼深谈过,怎么会不知这些建文勋臣是支持裕王的?而且,自己之所以暂时退一步,就是考虑到裕王、严嵩、建文勋臣三者联合,势力过大,这才退让的。这谶,把建文勋臣拿出来挤兑,不知又是何意?
他想了一会儿,感觉这事还是得先去看看,毕竟,那些契奴还在为自己而战斗呢,岂能对不起他们?再者,景德镇早就是预料之中要出大事的地方,如今大事出了,反而倒是心安了。
他当即跟两人拜别,回到北校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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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墨走后,
殷士儋的脸色也阴沉下来,心里自是已经雪亮。
须知,
他前一阵子还接到裕王的密信,嘱咐他在江南找个口子,闹出一点事端来,让严家和朱墨干起来,最好是弄得苦大仇深,双方都没法退步。这一向,他偷偷找了在南昌的益王,让其弄一些人手在景德镇搞点事端,挑动朱墨和严家的对立。
所以,方才他一听景德镇出事,就知道是益王的人动手了,可听到后半段,却是越听越是心惊——
跟自己原先设想的不一样啊!
怎么又会扯出谶语来了?
那老益王此前根本就没说这一节!
须知,
他殷士儋在裕王府多年,这半年来又在枢密台,名义上虽没有大学士之位,却是实实在在的宰臣,裕王也已经多次交心,连这么大的事也让他谋划。故而,他岂不知,建文勋臣是裕王的家底,而眼下这个谶,又把建文抛出来,可见造谶的人,不仅冲着朱墨去,同时还是冲着裕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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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还能是谁呢?
就只有严家了!
太子先发动,到了中途,却又被严家强行介入!
搞得越来越复杂了!
老严嵩大概是不想过了,直接要掀桌子?
可他严家这样干,难道真的是自己坐上去?那简直没有可能!
这件事,
殷士儋抿了几口茶,心里一直琢磨着一个人,那就是——
景王。
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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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中景王被严世藩害了的事,恐怕另有隐情?
一念至此,
他顿感江南秋意袭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赵贞吉自也在琢磨,深感还是徐阁老最稳,在这大明朝混,那就的又稳又苟,否则像今日这种事,一旦卷进去了,再想活着出来,那基本上是没有的事……
殷士儋瞅了瞅,又自悠悠喝了口茶,淡然道:
“孟静啊,兹事体大,要不要去总督府呢?”
赵贞吉想了一会儿,道:
“事情既然出了,当然要报给总督,另外,内忧必招外患,兵部的消息也下来了,说土蛮已经有异动……江南剿倭虽说已无大碍,但那些海盗匪寇仍有不少,加之倭国局势并不稳妥,海防不能丢啊……”
嗯嗯,
两人当即心照不宣,一起去了总督府。把事情说得越严重,就越是总督的责任,两人岂能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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