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辽东……”
吕芳正要说，嘉靖却先问道：
“辽阳失守了？”
“那倒还没有，说是，已经围了好几天了……眼看怕是守不住了……还有，还有就是一队兵马在古北口外一带游弋，怕是要入塞……”
哼！
嘉靖终于睁开眼睛，吕芳将手中军报展开。他看了一眼，便又闭上眼睛，缓缓道：
“俺答又不老实了……”
吕芳道：
“说是辛爱背着他出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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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着也好，明着也罢，不都是一样的？”
嘉靖埋汰一句，又接道：
“朝局停摆了好些日子了，张居正管着兵部，在京也那么久了，就没有做点什么准备？”
他预想中，严家勾结土蛮大举入侵，是最差结果，如今军报过来，其实也还没有到这步。出乎意料的，只是辛爱部竟然也掺和进来，那就会牵动整个土默特人，这个变数目前来看不大，但也不能排除会有更严重的动向。
“朱七他们也打探过，说是张居正、梁梦龙、王国光三个人，也倒是谋划过，王国光、梁梦龙也都去过辽东……但眼下朝局停摆了，江右的事又闹得那么大，六部衙门也都罢了工，他们就是想准备，怕是也准备不了啊……”
吕芳越说，越是对近期的事感到无奈。虽说也知道嘉靖是后发制人，就是想要各种妖魔鬼怪都跳出来，然后才好打扫干净，可这代价也忒大了些？万一土蛮入塞，京营又出什么问题，那京城的大局是否还在手里，那就难说得很了。
一念至此，他觉得，最担忧的事既然已经来了，也就不怕再有别的后手，如今该是做点什么的时候了，当即道：
“皇上，是不是，该复朝了？”
话音刚落，
嘉靖一股凌厉的眼神投过来，淡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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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急什么？”
哼！
“你以为事儿就完了？”
他刷的一下站起，绕着八卦台踱了几步，忽道：
“你去，让冯保去问问，让张居正拿个法子出来……京营那边，让吴兑不要动，谁的话也不要听……还有，黄锦太柔弱了，还是你自己管御林军……”
吕芳一边点头，一边还是不明白：都打到家门口了，怎么还不出来？不管怎么说，总得有个朝廷才是啊……
刚想到这里，
嘉靖又道：
“朝局的事不要管，叫他们也不要乱嚼舌头！”
“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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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芳一边后退，又忍不住道：
“万岁爷，那严家？万一，被一股脑杀了，天下人心岂不是……”
他的意思，满京城都还跑着许多亡命之徒呢，难道这也不管？还有严家，万一裕王把那些人都杀了，那怎么办？天下人岂不是要说皇家无道？到时候百官心寒之下，又怎么对付外敌？
呼~
嘉靖微微呼了口气，终于道：
“你叫黄锦带御林军去刑部大牢看着吧……”
他本来一直拿不定主意——
如果裕王把严党全杀了，会有什么后果？
如果没有土蛮入侵的事，百官自然只能噤若寒蝉……
可辽东既然有如火军情，百官也就有了理由，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之下，大多数官员都会出来声援严党，到时候就会有极大的变数，甚至连自己都没十足把握掌控了。毕竟，被抓的严党还只是在京的那一部分，地方上和边关上，还有诸**羽，说不定就像仇鸾一样，直接把敌寇放进来了……
方才想了好一会儿，一直到这一刻，他才下定决心——
还是先放过严家，
让事态继续围绕裕王和严家来转，
那局势就扔在自己手里，
毕竟，
严家的底牌也已经打出来了……
吕芳怔了一会儿，也明白了这番心思，点头道：
“奴婢明白。”
说罢，从容而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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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
秘宅之中。
裕王手里拿着张二送来的军报，已经颓然坐在椅子上，心里一片茫然，好长时间没有动弹一下。
沐朝弼、吴继爵、张溶、尹台等人也都是焦灼万分。
尹台长跪在地，一直没敢抬头，实在想不通为什么别人的事都那么顺利，自己这环节却出了问题。方才，众人还在商量是哪里泄了密？裕王适才还信心满满，可不料又忽然来了辽东的军报……
如此一来，下一步怎么做，就充满了未知风险。百姓和群臣，一旦听闻土蛮达到了长城边上，就会群情汹涌恐惧，到时候抗击外敌才是头号大事，谁也不敢逆流而动……且尹台带人入宫勤王失败，说明皇上早有准备，自然也留着后手，雷霆一击之下，自己这伙人就彻底玩完了……
一时之间，气氛已然凝固到了极点，
沐朝弼焦急地踱了几圈，忽然道：
“殿下，臣看，干脆天一亮就将严党正法了！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就没有回头路，趁着军报还没有传开，皇上也没有说话，那就把一条道走到黑！就算有人不服，只要严党已经没了，自然也就掀不起风浪！”
他说得十分果断，可几个人却毫无头绪，只是看着脸色发白的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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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好一会儿，
裕王才悠悠叹了口气，答非所问道：
“咱们还是太低估皇上了……可为什么又把他们放出来了呢？怎么什么也没干……”
他的性格，整个大半生都活在阴影之中，从兄长死后，他就小心翼翼，活在了嘉靖的阴影之下。长大后，他又活在王妃李氏的阴影之中。自从朱墨出现后，他心底就萌发了本色冲动，这大半年来，所作所为，有时候连自己都不明白怎么会干出这些事？
此时此刻，
他一想到尹台的话，就浑身冰冷，那种总也逃不出翻云覆雨之手掌的绝望感，逼任何时候都要浓重——
这父皇实在太可怕了！
他竟然能做到什么也不管……
连造反都都不管了！
他方才也想了很多，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自己就像那人手掌中的一只蚂蚁，怎么做都是被看得清清楚楚……但在场这几个人，如今已经是命悬一线，下一步怎么走，直接就决定生死了。他是为首的，很大程度上，也是促成这个局面的人，又怎么能装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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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公啊，做吧……本王看，此刻就该去，拿着本王的令旨，先将严家父子和罗龙文、鄢懋卿几个都杀了……其他的暂时不要动……”
沐朝弼、张溶、吴继爵等人，在朝中最大的支柱就是裕王。这些建文臣僚这些年在夹缝中生存，本来就在严嵩的阴影下苟延残喘。去年，朱墨变法逼到了郭琮，他们才感到危机临头，于是全力支持裕王。走到今天这步，虽然也曾想到过，却没料到发生得这么快……
沐朝弼从头到尾想了一遍，觉得自己无论如何都难逃一劫，不是被严家害死，就是被朱墨逼死……何况，大明朝走到今天，一场巨变根本免不了，除了支持眼前这位裕王走到底，也实在没有任何出路……
他当即扼腕道：
“殿下！臣这就去！”
哗一下，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走出院门。
此时，
偌大的京城已接近拂晓，正是一天中最暗的时刻，满街上连一盏灯都不见了。
沐朝弼带着五百多人，就在这寒气逼人的黑色中疾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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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的种种场景此起彼伏，他坚毅的脸上那双瞪大的眼眶内，不知不觉已经有些湿润，心底有一个念头终于冒了出来——
这大明朝真特么操蛋！
老子打得赢所有人，就是打不过这浓浓的黑夜……
无物之阵的恶毒，匪夷所思的圈套，
耗尽了一生的才智，也是半点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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