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的悸动留存的时间太久,在岁月的沉淀里,逐渐变成一坛滋味悠长的酒,个中滋味,只有许酿自己知道。
高二下学期的一节晚自习,语文老师要求大家有时间去她办公室背书,许酿至今还记得,那篇课文叫《赤壁赋》。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快背完的时候,她卡壳了,老师抬起眼皮,静静地看着她。
在老师的视线下,许酿愈发紧张得手心冰凉,“虽一毫而莫取……”她低声又重复了一遍,后面那一句却始终没能在脑海里续上。
梁悉拿着姗姗来迟的语文作业走进办公室,路过许酿身边时,声音很低,暗示她一句:“惟江上之清风。”
许酿如临甘露,对梁悉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当即便顺畅地继续往下背了,“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
她读书是比较笨的那一茬,从早上背到晚饭前,才堪堪背下《赤壁赋》的大概。
后面借着一整节晚自习的时间,花时间又记了好几遍,才壮着胆子去老师那里过关。
没想到最后还是背得吞吞吐吐,许酿无声地叹了口气。
等背完书,下课铃刚好打响,教室里吵吵闹闹,唯独梁悉靠在椅背上,身形松散,指间转着一根黑笔,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许酿从教室门口走到他旁边坐下。
“背完了?”他问。
“嗯,”许酿说,“老师勉强算我过关了。”
梁悉很低地在她耳边笑起来,“同桌,你有点笨啊。”
许酿窘得耳根发烫,“你聪明,行了吧。”
“老板找零送的,”梁悉从校服口袋里掏了掏,拿出一根草莓味的棒棒糖,放到许酿的桌面上,“给你吧。”
头顶的风扇转得呼啦作响,眼前的刘海有些遮眼睛,许酿愣着,“我……”
话还没说完,梁悉便很随意地拉下校服拉链,手臂一展脱掉外套,穿着一件黑色短袖站起来,打断她,道:“我去打个球,老师问起,你就说我去厕所了。”
夏天的风燥热难耐,少年的肩背宽阔,喉结硬挺,站在她面前,属实像极了一堵高墙。
许酿捏着绿色的棒棒糖杆,被贿赂了似的点点头,“好。”
梁悉看着她笑了笑,说:“回来给你带栏杆外面的小零食吃。”
桌子左上角摆着的糖罐里,放满了薄荷糖和五毛一根的便宜棒棒糖,许酿就这么盯着糖罐走了神。
糖罐是可爱的花型,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由里至外把许酿的零食保护得很好。
还是她先忍不住,点开新加上的梁悉的微信,在对话框里敲下第一句。
【衣服洗好了,我明天去给你,可以吗?】
湖泊的头像直到很晚才振动了一下,右上角出现一个红色的数字1。
liangxi:可以。
许酿忍住了,没再发别的消息过去,只矜持地回复了两个字。
许酿:好的。
最近天天下雨,许酿把洗好的外套装进纸袋,出门打车,去翡曳酒吧的路上,碰到了一个熟人。
“齐……”许酿道,“齐忍冬?”
齐忍冬笑了笑,走过来,问:“去翡曳?”
许酿点头,“嗯。”
齐忍冬又看看她身后,有些失落地问:“知鸥没来吗?”
许酿解释道:“她今天有点忙,我就一个人来了。”
齐忍冬点头表示了解,问:“你找梁悉吧?”
许酿道:“你怎么知道?”
齐忍冬看了一眼许酿手上的袋子,笑着说:“袋子里的衣服很眼熟,我就随口一猜。”
许酿很客气地笑笑,没想再聊其他,反倒是齐忍冬主动引起话题,“你放心,悉哥还没女朋友。”
这句话说到心坎里,她止住脚步,多问了一句:“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也没多久,”齐忍冬也是看在倪知鸥拜托过他的面子上,多说了些,“但也应该有一年了。”
“听说先前有一个女生一直在追他,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成。”
许酿眼皮一下下地跳,忍不住问:“为什么呢。”
齐忍冬表情有些微地变化,声音慢下来,道:“后来,那个女生好像是出了车祸,那段时间,悉哥都好一阵日子没来上班。”
话音一落,许酿的耳朵里便叽叽喳喳的哄闹起来,嗡嗡的动静响个不停,她停下脚步,眼神空茫地往旁边的玻璃门上看了一眼。
可什么也看不清。
梁悉的拒绝向来干脆利落,读书时她就见过许多,那些投递情书的女生,纷纷被梁悉隔绝在外。
他说不喜欢,就一点也不会心软,一点念想也不会给对方留下。
那个女生,在梁悉心里肯定是特殊的吧,要不然梁悉不会让她待在身边那么久。
他们,终于是要错过了吗……
许酿很艰难地张张嘴,最后只能哽着喉咙对齐忍冬说:“谢谢你跟我说这些啊,我忽然有点不舒服,想现在回家了……”
齐忍冬问:“没事吧,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许酿在街边的长凳上慢慢坐下来,摇了摇头,“不用,我坐着缓缓就好,你方便帮我把这件外套还给梁悉吗。”
齐忍冬点头答应了。
他虽然不太放心,但他们之间的关系并不深,关心再多也只能止步于此。
但离开前,他还是给倪知鸥发了消息,说了一下许酿的情况。
倪知鸥很快回复齐忍冬说“我等会就过来”。
许酿不觉得自己有多脆弱。
只是这一瞬间,她发现自己努力搭建的那座名为勇敢的桥梁,好像在一瞬间尽数坍塌了。
那些过去。
那些心照不宣的默契。
或许,只剩她一个人还放在心上……
她疲累地靠着冰凉的长椅,面前人来人往,却好似在她眼底上演的一场僵硬的皮影戏。
戏终人会散。
这个秋天的雨总是那么多,就在她坐下来的空隙里,雨又大了,雨水噼里啪啦地砸到地面上,吵得她耳膜都要痛了。
渐渐地,天黑透了,路上的行人也不见踪影,许酿一个人在长椅上坐了好久。
倪知鸥一下班就赶往这里,远远地瞧见许酿孤零零的身影,她坐在屋檐下,一张脸苍白消瘦。
白皙的脖颈微微垂着,像是一只被抛弃的小鹿。
正沉默地悲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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