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寥落,连连绵绵地不肯轻易罢休。
梁悉买了去甫市的火车票,硬纸片捏在手里,飘了几点雨水,变得皱皱巴巴的。
两个小时后,火车靠站。
他来过很多次,每次来,他都是一个人。
阮荷的状况不太好,时隔半个月再来,她好像又瘦了一点,锁骨深凹进衣领,整个人显出一种可怕的瘦骨嶙峋来。
他们站在走廊外。
阮定纲白了满头的发,同梁悉说话时,少了很多戾气。
“医生说,她有希望醒过来。”阮定纲又说了一遍。
空气里满是消毒水的刺鼻气味,梁悉轻皱了下眉头,声音有点哑,接道:“阮荷是个好女孩,会得到好结果的。”
阮定纲忽然抓住他的手臂,粗糙的手掌磨得人生了痛意,他紧紧地扣着,叫他:“梁悉。”
“我不想强迫你做什么,但我和小荷的妈妈,年纪都大了,不知道还能照顾她多久,”阮定纲叹出一口气,“要是我们都不在了,我不知道还能有谁能去照顾她,我不忍心啊……不忍心。”
阮定纲眼底涌起一片血红,他说着说着咳了起来。
“小荷喜欢你,”阮定纲道,“我看得出来……”
“叔叔,”梁悉没等他说完,喉结滚动一轮,轻声说,“我会照顾她。”
不仅仅是因为愧疚。
阮定纲怔住了,抓着他手臂的力度松懈下来,他收回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脸,几个瞬息里,他指缝间溢出几滴悲怆的泪。
“肇事司机所付的那笔赔偿款,我会给你。”他用力揩掉残余的泪,将手背至身后,竭力恢复中年男人的稳重自持,“在你来甫市后。”
梁悉眉目淡淡,没显出什么表情,他只道:“再说吧,等我处理好梧城的事情,我会过来。”
“我去看看她。”
梁悉在病床旁边坐下来,很明显地,常人躺下去,在脚的位置,会有一个微小的弧度。但阮荷闭着眼睛躺在那里,被褥的下部却塌下去,小腿以下的位置……
空空如也。
车祸那天的情景,闪现一般,又在他眼前复现。
“梁阿姨,我们回去吧,”阮荷在后面追着奔逃的女人,“梁悉会担心的。”
“不,我不回去,”梁素梅尖声叫着,“那是个可怕的魔窟,他会打我,他会打我!宁强是个畜牲!”
梁悉在马路对面买早餐,看到两人接连冲出来,他被车流拦截在外,一时之间完全不能上前。
只能徒劳地看着,梁素梅绕过车流,跑向了另一侧,而阮荷忽然站在马路中央停了停,有些发晕地按了按额角,她一直都有低血糖的毛病,方才蹲久了,猛地站起来,眼前竟然有些晕眩。
汽车的鸣笛声尖锐刺耳,骤然响在耳畔。
梁素梅瞪大眼睛回过头,阮荷躺在血泊里。
昏迷。
截肢。
这事从法理上来说怪不了梁悉,因为人不是他撞的,可从情理上,却是怎么也度不过去。
阮荷帮着照顾梁母,在他没有强烈抗拒的意愿里,继续追求他。
这件事里,他有错。
并且错误无法挽回。
阮定纲把女儿带走了。
直到半年前才忽然联系他。
梁悉总在做噩梦,少年时的经历,像附骨的蛆虫,无时无刻不在啃噬他的骨骼,痛彻心扉。
他去拧干了一条热毛巾,坐到病床边,替阮荷擦净脸颊,她安静沉默,不会再向他笑。
也许某一天会醒过来,但谁也不知道,准确的日子。
梁悉在陪护床上睡了一晚,直到第二天傍晚才离开。
-
要说五年来,许酿还一直抱有着期待,可如今,到现在,她的爱与希冀,已经尽数破碎了。
像摔在地上的啤酒瓶,酒液在地上洇湿出深黑的痕迹。
她有时候甚至怀疑,她对梁悉不是爱,是执念。
是年少时无法向对方剖白自己内心的执念。
她只是退了一步,好像所有的爱便离她远去了。
她意志消沉的过了大半个周末,直到倪知鸥出差回来。
“我的个乖乖,”倪知鸥指着桌面上凌乱的啤酒瓶罐,语气难掩讶异,“这都是你喝的?”
许酿戴着蓝色小鱼的旧发卡,抱着柔软的靠枕,穿着睡衣窝在沙发角落,见到倪知鸥开门进屋,她也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低声说:“好难过。”
倪知鸥去电视机柜边上按掉放着歌的音箱,然后过来坐到沙发上,把许酿一把抱住,“宝贝,不管怎么样,酗酒是不对的,怎么啦,是不是跟梁悉发生什么事了?”
“我好像太强求了。”许酿只是这么说,“他人很好。”
于是倪知鸥找了一趟齐忍冬,说:“我想跟梁悉单独见个面,你帮帮我。”
齐忍冬强忍着翻天了的醋坛子,“为什么啊,为什么找他?”
倪知鸥捧着他的脸,轻轻亲了一下,齐忍冬顿时偃旗息鼓,塌着声音,问:“好吧,你想找他做什么?”
“我得找他谈谈,”倪知鸥说,“我家小许酿为他伤心得不行。”
齐忍冬又抱着她亲回去,倪知鸥身上的香水味清清淡淡,却出奇地好闻,“好,我去跟他说。”
倪知鸥摸他的头,“嗯,好。”
倪知鸥和梁悉约在一家咖啡馆见面。
他好像知道倪知鸥是为什么来找他的,看着她的眼神很沉静。
倪知鸥按压住情绪,开门见山,“我来,就是想问一下你,你对许酿是什么感情?”
“你要是不喜欢,就不要吊着她,她心思敏感,很容易为这些事情劳心伤神,也会觉得难过的。”
倪知鸥说得很诚恳,她直来直去地习惯了,不想拐弯抹角半天说不到点子上,所以再怎么样,话语之间也难免刻薄。
梁悉没有回避她的视线,思考了几秒,缓慢地开口,说:“我和许酿……都过去了。”
倪知鸥看着他。
“所以,希望她能再觅良人,过坦荡无忧的日子。”
倪知鸥下巴一点,站起身,“行,我明白了。”
倪知鸥踩着高跟走了,梁悉端着白瓷杯,在座位静坐许久,咖啡清苦,入喉却足以醒神。
咖啡店里蓝色的窗帘轻轻飘动着,像在蓝色的大海里,梁悉放下白瓷杯,杯底在桌面磕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再次看了一眼,蓝色的鱼儿一样的窗帘,它游在大海里,逐渐地不见踪影。
梁悉推开玻璃门,抬脚走出去,外面还是阴天,下着绵绵的小雨。
他在心里想。
再见,同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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