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十月十二日,又是一个阴月阴日,不知道它会不会出现!”
李有才蛰伏在飞源市第九中学不远处的一处草丛里,这里视野良好,能够将对面学校,以及横卧在学校面前的这条南北走向的柏油马路,尽收眼底。这是他在进入十月之后,第六次来到这里,也是两年以来的第一百四十二次出现。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处花草,他都了如指掌,花谢花开,春去秋来,每一个细节他都小心观察,不论是左边多了一个被人随手扔掉的空矿泉水瓶,还是右边被风不知道从哪里吹过来的塑料袋,抑或是白天有没有什么小猫小狗,曾经闯进他躲藏的这处草丛嬉戏打闹过,他都能一眼判断。
这里就好比李有才的第二个家,家里的一切他都心知肚明。
每当夜幕降临,这所处于郊区的第九中学,便有别于白天的喧嚣,渐渐安静了下来,就像是受到了深秋的感染,也一并降低气温,在黑暗的色调下,慢慢变冷。
路上空无一人,学校威严肃立。
这时,李有才便会如约而至,小心翼翼的弓着腰,像是一个心惊胆颤的小偷,仓皇的左右顾盼着,这条空旷的柏油马路分明一个人影也没有,可他还是那么的小心谨慎,宛如暗地里的罪犯,正在谋划着一件极为不齿的事情,他一边顺着路旁的树木藏身,一边弯腰小跑着不断前行,在拼尽了全力之后,终于来到了他熟悉的草丛后方,然后更为谨慎的一边上下左右的观察,一边慢慢的爬进了他的第二个家。
李有才的心终于踏实了一点,虽然他总觉得有被什么发现了的感觉,但必定还是来到了他早已熟悉的这片草丛之中了。
喘息片刻,便透过草丛的缝隙,安静的观察着马路。学校的大门就在左手边的斜对面,相隔大约五百米,天色渐暗,早已过了放学的高峰,只有偶尔晚归的学子,稀疏的从学校大门之内走出,寂静的秋天,天总是黑的特别的快,特别是郊区的半晚,路上空空荡荡,毫无生气。过了没多久,连看门的老大爷也拖着蹒跚的脚步,慢慢的将大门推紧,虚掩着又回到了小屋内。
老大爷没有锁门,李有才的目光,眺望着远处的学校内,果然还有一点灯光。
“都这么晚了,学校竟然还有人。”李有才看了眼手表,时间已然过了七点半:“你们这群晚归不怕打的败家子,该不会是借着写作业的名义,在教室谈恋爱吧?你们这种公然违抗学校校规的行为,不怕被人举报吗,好吧,就算没人举报你们,也该想想在家替你们担心的父母呀,说不定他们受不了这种煎熬,直接找到学校里面,撞破了你们这些苟且之事怎么办?”
李有才心里嘀咕着,嘴巴一点声音也不敢发出,他甚至都想拿块胶布吧自己的嘴巴给封住了,才能放心。
他一动不动,穿着厚厚的迷彩风衣,与天上地下不断冒出寒气,相互抵抗,虽然一个人也没有,虽然只有呼呼的风声,可他依然如临大敌,大气不敢出,仿佛要与自然融为一体,他所处的这片杂草丛成为了他身体的一部分,而他身体的一部分,已完全化成了花草。
“败家子啊败家子,你们这群败家子,知道你们父母养你们有多不容易吗,就这么的挥霍青春,就这么的浪费生命,就算是谈恋爱,恳请你们,能不能换个地方,或者换个时间……现在时间不早了啊……”
李有才有些焦虑,因为天空好像飘起了小雨。
他所焦虑的并不是下雨,他不怕下雨,他怕的是如果雨在下大点,身上的风衣能不能抵御住冰雨的侵蚀。秋天本就是容易受凉的季节,如果因此染病,势必会影响他后天的工作。
而他今天的工作,现在已经开始了。
不错,这就是李有才的工作。
每隔一天,他就会出现,每逢双号的日子,他就会来到此处。
观察着马路,观察着学校,从日落到夜晚,一声不吭,宛如死尸,直到学校熄灯,直到学校大门传来落锁的声音,直到整块区域真的只有他一个人的时候,他才会慢慢的退出草丛,如被监视一般,再次使用来到这里的手段,借着大树藏身,不断的弯腰小跑着原路返回。
可是,李有才却不为任何人、任何单位工作,他是在为自己工作,为了证明自己。
还记得第一次的时候,那时他大概只有四五岁的样子,独自跟着爷爷在山里生活,虽然当时很小,但那件事,实在是匪夷所思,太令人印象深刻了,他想忘也忘不了。
时间已经过去了许多年,对他爷爷的样貌也模糊了,唯独有一个特征印在了心底,那就是年轻。
现在李有才渐渐的长大,对于记忆里的爷爷,也产生了许多疑问,其中最大的一个疑团,深深的陷在他在心里,稍微触摸都会使他背脊凉透,因为他怀疑,那个曾与他一同生活在深山老林里的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他的爷爷。
他还记得那个男人,相貌英俊,衣裳飘飘,声音谦和有力,身手轻飞如燕,虽然时隔久远,具体五官早已模糊不清,但是年轻的印象却是错不了的,那个男人的岁数,做不了他的爷爷。
不过李有才从记事开始,就一直管他叫爷爷,当时也没觉察有什么异样,更不觉得生活有什么不便,就这么日复一日的逍遥在大山之间。
直到那一天,傍晚时分,太阳刚刚挂在了西边的山头上,正要沉入群山之中时,爷爷神色冲冲的打开木门,大步跨进了他们生活的木屋,双手扶住李有才的肩膀道:“今天是阴月阴日,我不敢把你单独留在此处,思来想去,还是把你放在身边才能安心,纵使遇到再强大的对手,拼了我这条老命,也一定会保你周全……跟我一同前去吧。”
李有才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但心中毫无担忧,在他当时的世界里,爷爷年轻强壮,大山里的野狼老虎看到爷爷,都是夹着尾巴逃走的,他实在想不出还会有什么危险,是爷爷解决不了的。
于是轻轻的点头。
爷爷会心一笑,好似刚刚急冲冲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世界上的一切琐事,对于这张天真稚嫩,完全信任自己的小脸来说,都变得渺小不堪。
爷爷背着他,在林中飞驰,直至星光闪耀,月露弯刀,他们才来到一处村庄前。
村中鸦雀无声,灯火全无,慢慢的在村中行了数百步,才隐隐听闻,远方传来了些许的吵闹声,便顺着声音狂奔起来。
他们笔直的穿过村庄,村头有一处大湖,数百人拿着火把站在大湖岸边,大声喧嚣着。
爷爷挤过人群,把李有才放在岸上,伸着长长的脖子,用充满急切的目光,游视湖面,湖面不起波澜,只有弯刀如月,倒印在眼前。
见到这一幕的人群,也安静了下来,慢慢的朝后退去,两旁的人却渐渐的往这里聚拢而来,似乎有一场好戏正要上演,把爷爷和李有才,以一个半圆形的人圈,给围了起来。
爷爷无视这群人,也无视从四面八方直射过来的目光,噗通一声,跳进了冰冷的湖水里。
李有才浑身一哆嗦,完全没有时间让他去思考发生了什么,本能的想要求助岸边的人去救爷爷,眼神刚一对上,才发现这群人所投来的目光,竟是充满了恶毒与仇视。
李有才只感觉天昏地暗,发生的事情匪夷所思。
爷爷究竟做了什么事,才会让他们发出如此渗人的目光?
爷爷为什么二话不说就要投湖?
说好的会不顾一切来保护我的呢?
说好的会为我而拼命的呢?
正当李有才快要奔溃的时候,湖中一声轻响,爷爷抱着个竹笼就跳到了岸上,竹笼里好像还有个黑乎乎的东西,爷爷也不多话,也不解释,更不去看任何人,只是自顾自的,开始解着竹笼,仔细认真,充满耐心的小心的解着竹笼上的绳结。
然后,从竹笼之中拖出了一个,一头长发乌黑的女人。
怔怔的看着。
平静的抱着。
湖水顺着爷爷的脸上,不断落下,落在她的脸上,乌黑的秀发上。
夜,更静了。
紧接着,终于从安静的人群中,传来了咆哮。
“装神弄鬼的道士,你说你是不是妖怪!”
“你说你是道士,为什么不穿道袍?”
“你说你是道士,为什么不会救人治病?”
“你说你是道士,为什么不会驱鬼镇邪?”
“你说你是道士,为什么要学人谈情说爱?”
爷爷在人们的群攻之下,不发一言,不抬一眼,只是把怀中的女人,搂的更紧了。
这时,又传来一个声音,懒懒的却又不失威严,确切的说,更多的是嘲讽:“他不是道士,他是妖怪!”
李有才循声望去,突然发现那个男人,脸上竟长了八只眼睛,长满了他的脸,那恐怖的样子,把李有才浑身的汗毛都给激的竖了起来,而他周围的人们,却都像看不到似得,还在顾视着他,赞成着他的话。
爷爷轻轻的放下怀中的女人,缓缓的直起身,他身后水雾霭霭,月光倾泻而下,他环视左右,顺着每一个人的脸庞看去,每一个被他盯上的人,表情都是一怔,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不知他想要干什么。
他身负桃木剑,衣袂飘飘,表情沉静无比,给出了答案,冷声道:“贫道,今晚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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