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道四年,六月。
芒种刚过,天已开始热了起来。
赵珂却还是觉得冷。他让平安在院子里置了躺椅,哪里有阳光就搬到哪里去躺着。
现在他正在听舅舅张自横讲最近朝堂变动。
“黄毅坚天宝六年中的进士,今年三十三岁。为官十年,一直外放。前儿刚任命的中书舍人。天宝十年制科考试,取第四等。臣观他以前文章,文风清新,务实居多,是个胸有沟壑的实干之人。”
“那年秘阁六论孤曾看过,确实不易。这人做中书舍人也是应当。”
“是吴相举荐的。”
“吴相公慧眼如炬,就算不能识小人,总还是会识能人。”
说的是此前吴归远辨折的说辞。
钱维仁挪用公物的事儿被查出时,引起了不小的动荡。好歹是做过三司使的人,居然连翰林这些清官的东西也要惦记。只是可惜,钱维仁当年为吴归远做了多少事,调入三司后反而遭了厌弃,两人不合已久,吴归远甚至将他贬出了京城。如今被弹劾,恰好成了自己的脱罪的理由。
堂堂宰相,玩得一手好文字。不说自己用人的程序不当,反而讲自己知错能改,发现此人能不配位后,及时将其派往地方。毕竟钱维仁在地方是有过政绩的。
王吉的事儿更是推了个干净。
“官家对他多有信赖,对他的所为恐怕是心知肚明,只是还不足以计较。”
“毕竟是母后选的人。”
赵珂近日时常梦到自己的母后。
说来也怪,明明母后薨逝的时候自己才两岁,可是一些事却记得好像很清楚。尤其她看自己的眼神,梦中再次见到,赵珂依然不能理解。
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儿,为何会有厌恶呢?
想来她是怪自己的,害她早早就没了性命。
“也不知道这样的朝堂,能否交代于母后。幸亏这一次,舅舅做了宰辅,朝中又多了几个敢干之人,还能继续与这些沉疴旧制周旋。”
“殿下莫要说这样的话!”张自横痛心说到。
这似乎是赵珂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真正的颓态。
他总是说自己还能活两年,同样的丧气,却像一种安抚。
然而今日他不提生死,话语中说不尽的托付之意,却预示着一种真正的别离。
张自横真的痛。
这种痛苦,恐怕世间没有一人可以理解。
赵珂随意摆了摆手,“孤有些困了。舅舅先回吧。”
张自横走后,赵珂便昏昏沉沉地睡去。
傍晚的时候柳七来问过一次,平安说殿下还睡着。
他其实心急如焚,却不敢表露一丝。
如今东宫上下从外看着如常,真正的心腹却无一不感到他们一直恐慌的那天就在眼前。
柳七叹息。然后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前些日子南通一巷那边来了个小伙子,说要还钱。侍卫找到我,我也不明缘由。你可知道?”
“还钱?”这个词儿听着耳熟,平安很快想到了阿桃。
“你拿来给我,正好给殿下说个乐子。”
“我哪里有什么,人家要见到借据才给呢。”
借据早就不知道扔到哪去了。
不过赵珂醒来的时候,平安还是笑着把这事儿说给他听。
“行之说她是个稳重可信的。看来的确如此。”
二月徐行之写了回信,解释了一些事,关于送信,他说阿桃是个重信之人,人也聪明,比起走官道,反而觉得让阿桃送这信更稳妥些。又说了阿桃一家的救命之恩,当时阿桃处境有些艰难,才有了入赘报恩这一说,“人既已随她父亲回到汴京,想必还有其他的姻缘,往事已作罢,勿要再提,免得她日后难堪。”
“历练一番,徐六公子竟也会为人着想了。倒是实在看不出这小娘子,也有处境艰难的时候。”
“一个六品官员的女儿,要抛头露面做生意,处境如何算得上好呢?况且她父亲想必是不知道的。看着乐呵呵的,个中艰难不与外人道罢了。”
“那这钱……”
“收着便是。她既然重信,我们也不该轻贱于她。”
平安面露难色,“奴才该死,不知道这借据收到何处了。”
赵珂睨了他一眼,说“罢了,孤也立一个字据给她吧。”
几日后,阿桃收到了钱进塞进来的一个信封,里面是一张字据,写道:
今收苏如君欠款五十七两,债务已清,立此为据。
落款署名不可先生,还落了一枚红印。
阿桃读了半年多的书,写了一箩筐的字,绣了半柜子的手帕,如今审美已是不同以往。
这字温润圆滑,沉静闲适,如云似烟飘在纸上,格外地赏心悦目。那枚红印也是周周正正,阿桃莫名就想到君子端方。又看了几遍,才好好的收起来,总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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