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面馆外面来了很多衙役。
“谁是这里的掌柜?有人报官你这里东西吃死人了!”衙役大张旗鼓地喊。
正在店里吃东西的客人们,吓得立刻停下了筷子,有的甚至还吐了起来。
钱进从后厨匆匆赶来,抱拳道:“各位官爷,不可能的,小店虽是小本经营,但是从来在食材上要求严格,隔天的蔬菜都不会选用,这里定是有什么误会!”
“有什么误会,去跟知府大人说吧!带走!”
钱进面无惧色,“官爷请稍等片刻!”
只见他对周遭朗声说到:“诸位对不住了,小店有些误会需要登堂澄清,各位若还想继续用餐,尽可留下,本店不收取任何费用,权当是给大家受惊的赔礼。面片儿,你带着大家送客关门,我回来之前先不要开业了。在家安心等着,不必害怕。”又向四周施礼,而后跟着官兵离开了。
钱进被收押到狱中等待升堂不提。面片儿几人却难以如他所嘱托的那般沉着。
当晚收拾好了店里,面片儿便来到苏府。
她在门外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顺利出门,赶紧上前让他联系小姐。
顺利在阿桃被禁足的时候,便被她收买了,利用采买之便,替他们互相传递消息。
过了一会儿,阿桃偷偷来到后门。
面片儿一边哭着一边说了今天的事儿:“小姐,我们不会乱来的,一定是有人陷害。”之前那些学子闹出来的事儿,他们不是没有耳闻。
阿桃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慌乱片刻后,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铺子里的银钱现在是你管着吗?大概有多少?”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荷包,“这里是三十两,你也拿着。”
面片儿的眼泪刚要止住,又簌簌落了下来。
“你让虎子拿钱去知府门前转转,看看能不能打听到什么消息。他平日跟着钱进在外面跑,心思多少灵活些。让他不要傻等,见势不妙就跑,不要为了银子再搭进去一个人。要是可能的话,就送些银子衣裳进去,至少别让钱进在里面遭罪。”
想了想又说到,“咱们得知道是哪天开庭,去听听到底是什么问题。这几日老爷都在家,我不好出门,你有事就找顺利,我让他勤往你那里跑一跑,知道了日子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出去。另外,店里这几日的工钱照发,让大家不要慌,咱们没惹事,就不要怕事!”
最后一句让面片儿安定了一些,她回去安排一番,问好了日子。
但是阿桃却没能去成,那一日恰是李氏父亲过寿的日子,阿桃跟着李氏母女一起回了娘家。晚间回来,马上去找顺利问情况,万幸是虚惊一场。
“知府大人那真是慧眼如炬。”顺利兴奋地说来,阿桃听了半天,还原了个七七八八。
死了的苦主叫孙天,是个颇有家财的商户。前几日在外和朋友吃饭,晚上回家没多久便死了。孙家人问了跟他一起的小厮,说是回来路上买了面馆的小菜。认准了是吃了这个才丧了命。
钱进为自己辩白,“面馆每日卖出的小菜几百份,省试的时候更有几日上千份,从未有一人不妥。况且孙公子之前已经与友人聚餐,如何就能断定是面馆小菜的问题?”
虎子的钱送进去了,钱进毫发无伤,站在堂下磊落大方,让人不由多些信任。
孙天的妻子怀着身孕,闻言哭倒在地,说那日他们夫妻生了口角,孙天为了排解情绪才约了友人相聚,其实气闷根本没有吃东西,几个友人都可作证。回来路过面馆,想起传言的小菜,才想着尝一尝。
刚刚还为钱进叫冤的众人,很快又可怜起这个身怀六甲的妇人。
现在的开封知府是郑德。就是之前执着上梳弹劾宰相的郑德,被调回了汴京,知开封府。
他做了多年的御史,很会察言观色。观堂下双方,尤其孙家亲朋的表情,他内心其实已有猜想。
“这案子简单,传仵作验尸即可。”
“不可啊大人!”孙天的老母大哭喊道,“可怜我儿已经死于非命,还要遭受开膛破肚之苦,我也不活了!你这害人的凶手,我和你拼了!”其他孙家人也是一力反对,堂下瞬间乱作一团。
“胡闹!咆哮公堂,你可知何罪?”
“原告举证皆为亲朋所言,不足以断案。若你们执意阻拦,此案只能不了了之。你们既然为他申诉,自然也是希望他讨回公道。此案本不难,孰是孰非一验便知,就算已是三天过去,腹中之物也依旧可以分辨。”
他见孙家众人果真有人眼神有变,于是话锋一转,厉然问到:“你们横加阻拦,究竟不忍扰他身后,还是内心有鬼怕被揭穿!”惊堂木一敲,孙家人中竟有人吓得昏过去。
也是此时民与官之间如隔天堑,孙天亲友一时被钱财动了心,却不见得有与堂堂知府相对的勇气,几句话便被诈出了原形。
案子很快了结,不过是栽赃陷害的低级手段。
钱进当堂释放,诬告一方受到惩戒不提。
钱进依旧是一身宠辱不惊的气度,倒让郑德颇为高看。
人群中的面馆一行人,却没有他的淡定,一听无罪,都欢呼起来,相拥着到门口迎接前进。
面片儿扑在哥哥怀里大哭起来,钱进笑着安抚她。
他真的不怕吗?怕的。只是他莫名就想到阿桃寅时爬狗洞而出的时候,眼中闪烁的光芒,放佛她要做成这件事,全世界都理所应当要帮她。
我能成,就像是一种信念。
有时候钱进甚至觉得,他们的生意能一直顺顺利利,是老天爷在帮他们。
天都在帮,还有什么可畏惧呢?
他平静的表面下,正游思千里。面片儿高兴地说:“一会儿告诉顺利,让他通知小姐!”
钱进微笑表示同意,却听自己的未婚妻冯娘幽幽说到:“还不是她惹得事,钱郎出事了她倒是躲得远远的,连看都不来看一眼。”
钱进皱眉看她,“冯娘休得胡言!管好你的嘴!”
钱进太不了解女人的嫉妒心。如果他能多开导她两句,或者温言安抚,冯娘心里的疙瘩,也不会越来越大。
她是个有些胖的小个子女人,长得白,向来少言寡语。相熟的人取笑她像个馒头,她也只是腼腆笑笑。家里条件也不算好,爹娘一直犯愁自己的婚事,眼看十七了还没有定婆家。直到那一日钱进送自己回家,路上被最爱说别人家长的刘婶子撞见,刘婶子瞧钱进的眼神,让冯娘第一次觉得自己风光了,扬眉吐气。
从此钱进就是她的光,自己昏昏暗暗十几年的人生,有了盼头。
然后她瞧见了阿桃,一个不过十四岁的胖娘子。瞧见了她说话时的神采奕奕,瞧见了她笑起来时的一对梨涡,瞧见了钱进对她的言听计从,也瞧见了他看她的眼神。
从那一刻起,她心里就像淬了毒,又苦又涩。
可惜这一切,钱进并不曾发觉。
所以当几个相熟的酒楼掌柜来店里嚷嚷着要终止合作时,依旧能游刃应对的钱进,却被突然冲出来的冯娘打了个措手不及。阿桃的身份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时,在公堂上都不曾弯曲的脊梁,颓然失去了力量。
他脑子里一团浆糊,“胡言乱语!”口中如此斥责,心里却只是不断重复两个字——
完了。
人言可畏。自己固然能重新开始,可是留给阿桃的却是一生的污点,一个未婚的官家小姐,未来可能全部葬送了。
自己的诚信,也全部没了。
“不知所谓!你简直是疯了!”
“我疯了?我看你们才是疯了!替她背官司,替她卖苦力,忙来忙去,银子都让她赚去!再没有你们这么傻的人了!”冯娘子转头对四周继续说到,“各位掌柜,我说的句句属实,这些事儿,跟我们钱掌柜一点关系没有,但是秘方和本事现在都是我们的。还请各位好好权衡!”
不过半天的功夫,城西传遍了,礼部员外郎苏大人家的长女,其实就是近来很火的那个小面馆的东家,本事全是她教给别人的!
其实这话,在坊间传传,大家并不觉得怎么样,甚至还觉得这个苏娘子好生厉害。
可是传到达官贵人的圈子里,却有不一样的含义。
这是自甘下\贱。
士农工商。商人本就是最末,走卒贩夫则更为低贱。苏父当年拼命读书,为的不就是改换门楣,光宗耀祖。没想到,刚镀起来一代的金漆,就让他的女儿给刮了下来。
各种耻笑自不用提。
李氏当天晚上就听到了消息,又不敢和苏父说,只能气得砸了屋里所有能砸的东西。苏如画也在屋里哭着不肯再出门。
苏父当日恰好在衙门留宿。第二日上值时,发觉同僚看自己的眼神都很奇怪,还觉得莫名其妙。一位平日里和自己不对付的官员,阴阳怪气地同别人说:“要不说人家能在汴京买宅子,原来是生了个好女儿啊!”
于是苏父赶紧派小厮去打听,得知消息的时候差点吐出血来。强忍着怒火回到家中,将阿桃叫来审问。
阿桃这回一点没有隐藏她的倔强,什么事儿都承认,唯独自甘堕落不承认。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东西!现在汴京尽人皆知,我苏府,生养了一位甘愿做厨娘的大娘子!”
“父亲未免太高看自己了,何至于尽人皆知。”阿桃冷笑到。
“你!你!你!”苏父气得险些站不稳,“动家法,给我上家法!”
虽然他家里也没什么祖传的家法,那就现造一套,反正不过就是打一顿。打死更好!他现在后悔死了,为什么那么沉不住气,把这个祸害早早接来。
就在苏府到处找齐了家法,把阿桃困住要动手的时候,那个打听消息的小厮又跑来了,在苏父耳边说了一番话。
苏父的怒火突然就熄了,看阿桃的眼神,还带上了一股莫测的光芒。
他用手指着阿桃,狠狠地说:“胆大包天,今天起你就在屋子里,哪里都不许去!”
看样子,竟将此事轻轻揭过了。
府里众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不过很快就揭开了谜底。
“太子亲自去的?”李氏惊讶问到,她正在苏如画的屋子里宽慰她。
“是,太子中午去了那店里,吃了面,还给赐了字。”
“什么字?”
“仁义。那面馆有了名字,叫仁义面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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