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渭南,乱了。
一个月前,渭南已经下了半个月的大雨。
三圣故里,三川交汇之地,如今已尽数掩埋在黄河之下。
整个华州都受到了水灾的牵连,春种受阻,全年收成无望,受灾难民四处逃窜,地方州府本该尽力疏导,谁料华州知府钱敏竟反而横加阻拦,甚至与地方马步军都指挥使合谋,调厢兵镇压灾民,导致民愤激增,揭竿而起。
最可笑的是,不知是厢兵临阵倒戈,还是真的疏于训练不敌于民,竟被灾民夺了武器,现在已经成了一股匪兵,纷纷涌入旁边州县,其中京兆府承受的压力最多。那京兆府知府,渭南半月大雨他不知,覆城之灾他不知,浑浑噩噩度日,忽一日就被起义的难民围城。好在还比钱敏清醒些,知道上报朝廷,用了八百里加急。
赵珂听完来报,竟一口血喷出,支撑多日的残躯,终于昏迷过去。
这种大事钱敏为何要瞒报?
盖因一个半月前,皇太子大婚,整个汴京喜气洋洋,他不敢上报这灾事坏了朝廷的氛围。
赵珂从小一颗心扑在国事上,为国为民,以他母后为榜样,只愿鞠躬尽瘁。谁料眼看没几年可活,竟因这般缘由成了罪人,一时疾火攻心,吐血昏迷。
政事堂众人赶紧将太子送回东宫,找太医救治,又急急向官家禀告,忙得人仰马翻。
皇上听了也不好了,赶紧召集了中书、枢密院、三司掌权之人,一并讨论对策。
祖宗基业传了三代到自己手里,还一次民间起义都没有过,他觉得自己的皇权受到了莫大的冲击。
龙颜大怒。
“这群蠢官,这帮刁民!岂有此理!吴相,此事绝对不能姑息!”“陛下,臣等以为,当务之急是派禁军解京兆府围城之困,再追究涉事官员。”
“准。”
可是派谁去做这个平叛安抚使才是关键,众人拉开了激烈的讨论。
朝廷无军事多年,禁军一直养着不用,其实谁都不知道有什么善于领兵之人。不过这股难民组成的反军在各位久居权力中心的大人们眼里,根本不足为惧,只要禁军数量到位,无论是谁领兵都能成事。因此,都想借此机会推举自己人赚个难得的军功。
一上午,事情就焦灼在这里。
皇上不是不知道他们的小九九,他看着心里也很厌烦,可是又没什么人选,只能陪着看他们之间的角逐。
午膳就在殿上匆匆用了,皇上看着底下众人谁也不服的样子,估计下午又是一场恶战,他想了想,冲郭有方勾勾手,低声说,“去把二郎叫来。”
二皇子赵瑞,只比他的太子哥哥晚了一盏茶的时间出生,但是在众人面前出现的频率远低于他的兄长。
宫人刚刚将大殿收拾好,和太子眉眼极其相似的赵瑞便施施然走进殿中。
气宇轩昂的矜贵皇子,几个老狐狸心中最终的继任者。母族不显,没有做次辅的舅舅,性格温和,至少现在还没有显示出把控朝堂的愿望,虽说和太子貌若双生兄弟,手段能力却天差地别——赵瑞更像他的父亲。
赵瑞进殿后,先是行礼于父皇,然后和诸位臣工互相见礼。
“二郎,你不小了,今年便要弱冠,以后多听些政事,增长些见闻。正好如今出了这样一个事,你在一旁学一学。”
“是,父皇。”
他站立一侧,看起来恭敬有礼。
其实听着这些老家伙吵吵的胡子都翘起来了,心里嗤笑不已。
他从来不急于插手朝堂,因为他不用。
太子一天天呕心沥血,还不是在给自己铺路。赵珂的那些谆谆教诲,他一点也不爱听。
他就像他父皇那样,做个太平皇帝,就很不错。
他偷眼看了一眼父皇,瞧,跟自己如出一辙的走神。
转眼又到了黄昏,不管提议了谁,总有人能说出他的一两件劣迹。没有劣迹的,那就是太年轻,更不适合。
说到底,就是没有一个人有能服众的业绩。这是死循环了,因为久无战事,谁家都没有军功,除非是启用元勋之后。
不知是谁提了这样一句,打开了众人的思路。事情早晚要解决,既然谁都拿不到好处,那就推举个谁也不沾不靠的人选,以后那能博一个举荐之好。
这时有人报,太子来了。
皇上的眼睛瞬间放了光。
太子的形貌很不好看,面如银箔,唇无血色,一脸的痛心疾首,站都站不起了,让人抬上了殿。如今跟他弟弟放在一处,就像两代人。
“父皇,恕儿臣不能,咳咳咳,起身。”
“你这个样子,怎么不好好歇歇?”
“儿臣醒来,听说连个人选都讨论了一天,咳咳咳咳,实在放心不下。”
他虚弱的声音不大,但是的确打脸。
“每耽搁一天,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无辜伤亡。既然讨论不出由谁领兵,不妨先看看都要带什么人。”
“殿下说的有理。”张自横应和到。
他初做参政知事不久,根基不深,虽太子追随者都跟他亲近,但是今日实在没有什么合适之人。
“首先治水,渭南不能放着不管。”
“其次安民,城要重建,地要再耕,错过了这一季,还有没有其他的作物可种植?”
一连说了两个大长句子,赵珂的脸色更差了。
顺着他说的两个思路,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讨论起来。
这次倒是很快,因为懂技术的人才都是真本事。刚设的都水丞监整个都派了去,又找了几位熟悉西北地貌的官员。
于是话题又回到由谁领兵镇压反贼。
“你们说镇压。”赵珂道,“可曾想过,要是把他们赶跑了,会跑到哪里?转过身就是西夏,将近十万人跑过去,西夏李氏怎么想?”
一语激起千层浪,有人赞同,有人不屑。“李氏臣服多年,没准儿帮着我们就把反贼消灭了。”有人说。
“您也说了是没准儿,那李氏也没准儿抓住这个机会,起兵来犯,我们打是不打?”跟随太子的官员们终于跟上了太子思路,心潮不由澎湃,高瞻远瞩,这才是一代明君!
“父皇,儿臣以为这领兵的人选,不用太会打仗,但要体恤民心。能将十万民众就地安抚,将祸乱的损失降至最小。”
“太子说的有理。诸位爱卿今日所论,都是军绩,如今可有新的人选推举?”
最后选了新上任的中书舍人黄毅坚做安抚使,统帅平叛大军,又任命了若干指挥。
众人以为尘埃落定,不料太子却说:“启禀父皇,儿臣也欲一同前往。”
“胡闹!”
“不可!”
可把众人吓了一跳。
“此事虽是钱敏愚蠢所致,却终归有儿臣之因。父皇,儿臣若不能亲去向天请罪,只怕……难以瞑目。”
难以瞑目。这四个字太凄厉了,竟然就有朝臣当场流下泪来。太子的身体竟已至此了吗?
可是看着又真的像,进气没有出气多,说了一番话,比刚进来的时候还无力些。
连跟他斗了多年的吴归远,都不由在心中长叹。
皇上闭上眼睛,挥手示意众人离开,看着又苍老许多。
这是不反对了。
散朝后,赵珂单独见了皇上。父子二人狠狠哭了一场,彼此都知道,这一去,往返少说三个月,以赵珂目前状况,再加上长途跋涉,今日可能就是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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