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龙泽殿出来，勤勤恳恳的太子殿下放不下心，又来到了政事堂。宰相同六部尚书，还有即将走马上任的安抚使黄毅坚并几个要员，正在此处讨论调兵的路线，政事堂变成了临时作战指挥部。
虽然大多人也并没有战时的慌乱，毕竟是小股叛军，内心觉得没有必要太过紧张。
因而太子到的时候，有几个老家伙心里还颇为微妙。官家不管，今天被当众按头学习的二皇子也没跟来，反倒是病入膏肓的太子又来了。
要说做到宰执，喜欢什么样的皇帝呢？
残暴的肯定不行，但是勤勉成赵珂这样，也是难得人心。像今日，已经这样了，让人抬着都要来看看。这是不放心？信不过这几把老骨头，或是信不过……有人飞速觑了一眼吴相，后者不愧稳坐相位二十年，行过礼后，连表情都没变过，放佛坐在首位的，不是一个快咽气的储君。
平安从昨夜到现在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看着主子的样子，他使劲憋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可是他心中不平。说句大不道的话，官家自己都做不到这样事必躬亲，可怜太子殿下到了这副田地，官家嘴上说再多的心疼，还不是放着不管反让亲儿子四处奔波，但这压根儿就不是他的事儿！
这不是自己的事儿。太子不懂嘛？
他懂的。
可是他真的放不下。这锦绣山河，这黎民百姓，他赵珂可以无缘做主，却不能放任这些做主的人闭着眼睛将一切拱手葬送。从他意识到父皇对朝臣的倚赖，就一直逼着自己多管一些。反正一个将死之人，也没什么嫌可避。而且，他真的太急了。
朝廷如今是个有钱的胖子，谁不觊觎？可是朝中这些人，一个个守着自己的位子，好一点的捧着律法公事公办，坏一点的偷奸耍滑诡计多端，谁往前看过五十年？一百年？这话他和父皇说，父皇至少还做个唉声叹气的样子，和赵瑞说，那厮竟能嬉皮笑脸和他，嘶……真是不能提那个蠢材，身上更疼了。
赵珂中断自己跑题的思路，逼着自己听这些人鼠目寸光的部署，感觉太阳穴突突的跳，什么叫直捣京兆府？什么叫一举拿下？敢情自己在殿上的话都白说了。
兵部尚书李元德还不知道自己被太子殿下记了一笔，转头似在等吴相公的回复。吴归远不答，反而问黄毅坚：“黄大人，您怎么看？”
黄毅坚是个国字脸，说的话和脸型一样方正，“下官认为不妥。如太子殿下之前所言，西夏不可不防。且信阳军在蔡州以南，北上平乱需要时间，二十万人，几乎为京西北路全部兵力，若叛军趁机反攻汴京，反而无兵可阻。”
听听，这才是人话。
“依你之见，又当如何？”
“不若再调河东路一部分禁军，从路东前往京兆府，一南一东呈包围之势，不仅可断绝叛军从东南转向京畿路的路线，又可保存两路兵力。”
吴归远点点头。
“那北面又如何防？”张自横问到。
“难民食不果腹，脚程定是不快，莫说逃不了，就算真的向北逃窜，有保安军在北边堵着，也不会轻易让他们到西夏去。”李元德迫不及待发声，想为自己找点场子回来，不想被太子不冷不热的嘲讽了一句：
“李大人，不愧姓李。孤倒希望保安军还记得自己的枪头应该指着哪儿。”
是呢，让保安军回枪打自己人，把国门让出来给西夏人方便吗？
连吴归远都没想到这个人做了快十年的兵部尚书，会蠢成这个样子，莫不是让新娶的小妾累昏了头？
最后确定，兵分三路：副将杨明往京西北路调信阳军十万，从南北上，明日启程；黄毅坚往河东路调威胜、晋宁二军各两万，从北南下，太子随行，明日启程；另都水丞监众人及工部和户部选调的能士，则在京畿路两万禁军的保护下，当夜启程，直奔渭南。
夜已深，众人散去，吴归远却拦住了赵珂。
“臣送殿下。”他恭敬说到。
赵珂点点头，转头对张自横说，“舅舅一起吧。”
回东宫的路上，一路无话。
到了佑安殿，赵珂屏退他人，只留舅舅和吴归远二人。
吴归远看了一眼张自横，似犹豫一番，终道：“殿下，钱敏不是这样傻的人。”
赵珂好似听到了，看着吴归远的眼神又好像在想别的事情。
半晌，他点点头，说：“多谢吴相公。若是西北乱了，还望您在后方秉公斡旋。西夏狼子野心，绝不能让。”
赵珂一向不喜他的权衡手段，此刻却发现，若真正遇到战事，竟找不出别人托付后方。连舅舅都不行，
只有吴归远。
所以权衡是错的吗？他突然有短暂的迷茫。
“是臣职责所在。倒是殿下，”吴归远好像不知道该嘱咐这个故人之子什么，停顿片刻，到底只是说了两个字“当心。”
吴归远走后，赵珂和舅舅分析良久，过了子时，张自横看他实在不支，舅甥二人才不舍告别。
天还未亮，东宫各处就在为太子出行紧急准备。但是只能听到匆忙的脚步声，宫人侍卫脸上也不见急色，乱而有序，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却没有人来和阿桃交代。
小菊一早就看到佑安殿进进出出，不知道是不是里面出了什么事儿，急急忙忙来叫醒阿桃。
“娘娘，娘娘你莫睡了，”她虽不忠心，却不敢真的用力推太子妃娘娘。好在阿桃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睡的也不实，一碰就醒了。
“怎么了？”阿桃问。
“前面不知道怎么了，好像都在收拾东西。”
“昨天出什么事儿了么？”阿桃又问。
“没打听到。”小菊摇了摇头。
“那起吧，去瞧瞧怎么了。”
阿桃派了几个人出去，都是一头雾水的回来。她总算明白什么是“从小就在东宫做着自己的主”了。
御下的手段真是不由人不服。
这时平安却来了。他眼下乌青，却笑眯眯向阿桃见礼。
“娘娘，殿下说今日请您去他殿里用早膳。”
阿桃简单收拾了一下，来到赵珂殿里。休息了两个时辰，赵珂的脸色好了一些。
“阿桃，”他认真的说，“你和我一起去，收拾好你觉得重要的东西，”最后一句话他只动了嘴唇，阿桃却看懂了。
他说，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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