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苏张开双臂,想要抱一抱陆酥,跪坐在榻上的她身子一偏,躲开了。
她捂着鼻子,装作一脸厌恶的样子,“你这一身酒味儿,刚刚又对我乱发一阵酒疯。”她指着自己脖子上红红的指痕道:“你不会真想掐死我吧?”
瀛苏小时候养过一只兔子,刚开始它还很听话,会乖乖躺在他怀中,愿意让他抚摸。
后面那只兔子发情了,性格开始暴躁起来,瀛苏一摸它,它就双腿一瞪,想要挣脱他,他不肯撒手,它急了,照着他手上的虎口一咬。
他喜欢温顺乖巧的毛茸茸的它,不如他意的事物,他也不愿留情。
那只兔子的下场,在锅里。
瀛苏也想把她当个玩意儿,可刚刚看她憋不过气来,自己的呼吸也停滞了。
对她,到底还是硬不下心肠。
“你戏耍吾,你和皇姐一起骗吾。”他心里隐隐作痛,是漫然无际的怅惘,“阿酥!”
陆酥不应他。
“阿酥!”
陆酥用左手背叠着右手背,先勾住两个小拇指,接着勾住食指,剩下的中指和无名指成为兔子手影的耳朵和四肢。
“兔子是兔子,刺猬是刺猬,你分的清吗?”
她把他问住了。
“瀛苏,过去你对我做的错事,我既往不咎。做不成夫妻,做盟友如何?我帮你斩断你身上的傀儡丝,你写放妻书,还我自由身。”
陆酥将榻上的归尘刀收回了刀鞘之中,她提出的条件不算苛刻。
“做了天家下堂妻,吾不要你,天下无人敢要你。”
陆酥笑了,是畅快地大笑。
“难道女子一定要依靠男子,才能在这世道下活着吗?为什么?你们男子就可以读四书五经,我们女子读的书多限于侍奉夫君、防止/淫/乱之流。你们是捉笔的手,我们是拈针的手。为什么?女子受辱,便要自尽,而妻死夫不用守节。瀛苏,我不是你的附庸,也不是你的玩物。你把我当作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吗?”
陆酥咄咄逼人的口吻,一连串的质问,让瀛苏哑口无言。
他说不过她,拿起床头的鸳枕,光脚下榻,扔下一句冷冰冰的话,“你妇德有亏,吾以后再也不会踏入你的隐霜台。”
他走了一步,两步,将要迈出第三步时,还没听到身后人的挽留和哀求。
陆酥拿起榻上的一个软枕向他身上砸去,“你人走可以,可是那个鸳枕我用惯了,你拿这个云锦套的软枕去。”
他捡起了脚边的软枕,把手里的鸳枕妥善地放到了綉墩上,回头看时,陆酥已经安然躺下了,背对着他。
“你这样睡会凉着,拿锦被盖着点肚子。”
陆酥扯过被子的一角,盖在自己小腹上,“你过来。”
瀛苏眼睛一亮,果真自己一关心她,她就服软了。
陆酥:“穿了鞋子再走,你要是病了,按照宫里的规矩,八成还得我去侍疾,我可不想杵在你面前添堵。”
瀛苏心彻底凉了,他冷哼了一声,很有骨气的没有穿鞋,连夜乘龙撵下了隐霜台,还宠幸了一名曹姓宫人,第二日便越级封了七品才人。
这位曹才人闺名蕊珠,瀛苏亲自题写了“绛珠轩”的牌匾,赏赐比照着规矩添了足足十倍之数。
曹才人一时成了宫中炙手可热的妃嫔,三十六宫的嫔御都快把绛珠轩的门槛给踏破了。
隐霜台成了宫中的忌讳之地,妙善夫人陆酥成了宫中的忌讳之人。
蒋贤妃、王美人、李美人想要上隐霜台探视陆酥,瀛苏早下发了旨意,称陆酥身患恶疾,需在隐霜台养病,不准外人叨扰。
陆酥居住的宫室廊檐下的兔子风铃全撤换下来了,换成了小刺猬灯笼。
六局一司,还有二十四衙门,皆是些见风转舵的势力狗,送来的膳食敷衍不说,其中有一碟绢纱奶豆腐,还是馊的。
沈愚挑拣了些还算精细的吃食摆在膳桌上,一同布膳的琉璃嘟囔道:“六局一司的女官平时没少得我们隐霜台的赏赐,如今听了些宫里的风言风语,就敢对我们娘娘如此轻慢。”
沈愚用手肘戳了戳琉璃,压低声音道:“娘娘不在意这些,你是个心直口快的,别在娘娘面前说这些有的没的。”
琉璃点头,“知道了,就是见不得娘娘她受委屈,我们委屈些倒不要紧。”
陆酥睡了个舒服的懒觉,她起身洗漱过后,用了碗葱白乌鸡糯米粥,又吃了豆沙水晶饼、青城白果糕、翡翠烧麦几样点心,食欲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小黄门元宝在《卿卿起居注》上如实记下陆酥的用膳情况,站在他身旁的沈愚提醒道:“记错了!”
元宝扫视了一遍自己记的数目,回道:“沈公公,没有错啊。”
沈愚指着纸页道:“把这页撕了重记,娘娘用的点心不用写上去,还有粥碗不是海碗,而是小碗,娘娘也只吃了小半碗。再用朱笔记上,今晨娘娘神色忧伤,失魂落魄,食欲骤减。”
元宝瞪着眼睛,陆酥明明是面色红润,春风得意,食欲旺盛。
沈愚拍着元宝的头,道:“你得按我说的记,这样陛下看了才能心疼娘娘。”
元宝恍然大悟,按照沈愚所言,重新润色了一番《卿卿起居注》。
陆酥放下了碗筷,漱了一遍口,对沈愚道:“伴伴,我中午想吃橘饼苕蛋。”
这让沈愚有些犯难,他都没有听过这道菜,旁边的元宝和他咬耳朵道:“娘娘说的这个菜是神熙玉京的特色美食,沈公公把这件差事交给我来当吧。”沈愚这才宽心。
陆酥走到殿外,领着宫人们做了一套五禽戏,舒展开筋骨后,换了一身宫娥装扮,偷偷溜下了隐霜台。
她和瀛苏撕破脸后,算是彻底恢复了本性。
凭借多年在家中钻狗洞的本事,她,成功躲过了宫内的重重守卫,来到了华京街市上。
她直奔书坊,买了一册最新的《风花雪月集》,又到茶肆点了壶茶,坐在雅间内慢慢品看。
她离开玉京时,六扇门开始实施禁淫令,本就寡淡清水的《风花雪月集》完全变成了描绘爱情的画集。
她看时辰也差不多了,把书卷到自己衣袖中,原路返回宫里。
出宫的那个狗洞竟然被堵住了,还好她熟悉宫中的布局,从白云观那边的宫墙翻了进去,这里几乎没有巡逻的守卫。
她骑坐在墙头上,有一些迷茫,进退两难。
这处宫墙之下,竟然是个露天大浴池,她都不记得这里几时挖过这样一个温泉池子了。
《风花雪月集》里没看到的东西,在这浴池处看了个遍。
看着那对戏水的“野鸳鸯”,陆酥想把自己的眼珠子挖掉,那女子还是她认识的人。
喘着粗气的男子瞄见了在墙头坐着的陆酥,他将女子护在自己怀中,催促她赶紧上岸穿衣。
陆酥的耳朵微微一动,听浴池的水声没有那么大了,已不见那对“野鸳鸯”的人影,放心跳下墙去。
刚跌入池水之中,就被一有力的臂膊箍住。
“你是哪个宫的?本王怎么从未见过你?”男子的声音慵懒低沉。
陆酥不管三七二十一,照着男子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他却死死不松手,紧紧箍着她的腰。
只听得岸上急促的脚步声,陆酥看到那身衮龙袍,赶紧一头扎进了池水之中。
那狂徒却把她捞了上来,提溜着她上了岸。
瀛苏看到落汤鸡一样的陆酥,还有一/丝/不/挂/的狂徒,一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是来捉奸的,这个小傻瓜怎么又掺和进来了?
陆酥摸了摸紧贴在身上的衣衫,扯出了一个极其勉强的笑脸,指着旁边的狂徒道:“我刚好路过,他……他……他在水里抽筋了,我就大发慈悲地下去救他,你信吗?”
狂徒慢条斯理地穿好了蟒袍,整了整腰间的玉带,猝不及防地啄了陆酥面颊一口。
“皇兄,这华京的美人比福州的美人有趣多了,我可不可以把她带回封地给我解解闷?”
陆酥用手背使劲蹭着自己的脸,瀛苏把她扯到自己身后,对着狂徒猛踹了一脚,把他踹下了浴池。
“阿荀,父皇已经不在了,吾的东西,不用件件都与你分享。”
陆酥对着瀛苏的后背也猛踹了一脚,“你才是东西!我不是东西!”
浴池里的瀛荀扶了一把呛水的瀛苏,他吓唬岸上抱着胳膊的陆酥道:“你这可是弑君大罪,要诛九族的。”
陆酥捡起脚边的几颗鹅卵石,往瀛荀头上砸去,他身姿敏捷,全躲开了,倒是旁边咳嗽的瀛苏,头上被砸出几个包来。
瀛荀见瀛苏一点发火的迹象都没有,大概清楚了陆酥的身份。
赶来的吕若见浴池这里是这样的景象,一路滑跪到扔石头的陆酥脚下,后面的小黄门们也跪了一地。
吕若抱着陆酥的小腿肚劝道:“娘娘,可不能砸了,池子里的是陛下和福王殿下,圣体不可毁伤。”
陆酥后面扔的几颗鹅卵石,全部砸到了瀛荀头上,不是她砸的准,而是瀛苏扯着瀛荀挡在自己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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