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酥走到半道上,见十几个穿着鹦鹉服的办案捕快,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提着两个瓜碟纹葵花式大捧盒。
陆酥纳闷,朱颐应该不会用六扇门公厨做的吃食,他们皇家规矩多,就算要在这里用膳,也该是宫人们传膳,而不是这些刑名门子里的办案捕快送膳。
陆酥对一个腰间挎金翎刀的办案捕快拱手道:“高都头,卑职正好要去刑名门子里寻人,卑职来替都头提一个食盒。”
高都头看了眼陆酥身上的苍鹭服,又见陆酥耳上有环痕,这御城门子只有一位女巡逻捕快,想是眼前这位英姿飒爽的美娇娥。
他回了半礼,温声道:“总神捕在六扇门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凡是力气活,不能女子插手。霜娘子,我们刑名门子正好碰上了桩棘手事,有一位王娘子来递状纸,我们这些办案捕快,都是些大老粗,也不知该如何劝慰那位伤心断肠的王娘子。”
陆酥跟着高都头他们来到刑名门子值房,说是值房,实际上是一处三进三出的大院子,前院是办公接待的地方,抄手游廊下挂着一排鹦鹉架子,各色的鹦鹉嘴里说着人言,俗话荤话也说,金科玉律也讲,好不热闹。
跨过二重仪门,是办案捕快议事论案的地方,左右两边是两座高脚书楼,左边藏活卷,即正在侦办的案卷卷宗,右边藏死卷,即多年未侦破的疑难杂案,至于已经完美处理的案卷卷宗,会被归入六扇门专门的藏卷库。
三重门后,是办案捕快值夜和临时休息的地方。
陆酥跟着高都头他们一路来到后院的抱厦,还没进门,便听到里面哭声一片。
一群办案捕快围坐在那里,手里拿着绢帕擦眼泪。
陆酥在人群中见到一个老熟人,不夜坊前富贵赌场老板王富贵家的千金——王润珠。
她坐在一张圆桌旁,神捕菩提在她右手位,红着眼睛,鼻子一抽一抽的,给王润珠碗里夹菜,阿鹤坐在她左手位,面无表情地给王润珠茶碗里续茶。
其他办案捕快也殷勤地把桌上空了的盘子撤下去,换上新的吃食来。
陆酥可算明白高都头他们手里的食盒是何用处,她见缝插针地搬了个绣墩子,挤坐到阿鹤和王润珠中间。
王润珠正在吃碗里的四喜丸子,她露出一截玉臂,雪白的肌肤上是触目惊心的鞭伤,密密麻麻一片,皮肉都翻转出来了。
还有她脸上,应当是被掌掴留下的大片淤青,以及脖颈间十分明显的指痕。
王润珠一边倾吐着自己在家里遭受夫郎的暴力对待,一边不停将桌上的珍馐美味咽入腹中。
她说得越激动,咽得就越快,陆酥很怕她噎着。
围坐在旁边听她讲伤心事的办案捕快,每人手里的绢帕都能拧出水来。
菩提边听边锤自己的腿,愤愤道:“王娘子,你家夫郎太不是个东西了!她这样对你,是要遭天谴的。就该把他先阉后杀,砍断了手脚喂野狗才好。”
其他办案捕快边抹眼泪,边发表自己的意见。
“王娘子,我们佛哥既然接了你的状纸,就一定会替你做主,把你那畜牲一样的夫郎法办。”
“王娘子,我替你查过户籍卷了,你那夫郎之前还娶过两任妻子,都是没成婚多久就暴毙家中的,肯定有猫腻。”
“王娘子,我也看过户籍卷,你那夫郎前两任妻子都是出自巨商富贾人家,你娘家也是我们玉京数一数二的富户,你又有那么多陪嫁财产,没准你那夫郎是想逼死了你,好承继你的钱财。”
……
菩提越听越气,他一掌拍在旁边的圆桌上,桌子顿时裂成两半,盘子摔了一地。
王润珠夹在手上的那个肉丸子也掉了,她吞了下口水,小声道:“其实……我只是想和我夫君和离……”
菩提背着手,皱眉道:“王娘子,你的心可不能这么善,这种打自家婆娘的渣滓,本官绝不轻饶。”
高都头掏出册子来记账,刚刚菩提拍坏的桌子,还有摔碎的盘子,都要想办法向上头报公账。
菩提对他道:“你手上先停一停,去厅堂签发逮捕文书,到不夜坊浮生酒馆把那可恶的梁浮生抓回来,让刑罚门子里的那些拷打捕快好好伺候着,三十八道酷刑,给他至少轮上一遍。”
陆酥出声阻止道:“佛哥,不夜坊不归我们六扇门管辖,里面也有许多高手,高都头去抓人,他们不一定认刑名门子的逮捕文书,到时候怕是会有一场血战。”
菩提走到阿鹤身边,揪着他的衣领对陆酥道:“这家伙是不夜坊的代坊主,让他一起去,一定能抓住梁浮生。”
陆酥:“可此案还有疑点,是否要尊重王娘子的意愿?她只想与梁浮生和离。”
陆酥转头看着一脸惊惧的王润珠,厉色道:“王娘子,你是否能保证你今日在六扇门所言,绝无虚假粉饰之话?”
陆酥逼近手脚轻微发抖的王润珠,继续厉声质问道:“王娘子,你可要想清楚回话,我六扇门刑罚门子的三十八道酷刑,寻常人只受一两道,便可能供出违心之言。”
菩提照着陆酥的小腿肚轻踹了一脚,“你是说我们刑名门子办案,有屈打成招之嫌吗?”
陆酥对菩提弯腰拱手道:“卑职失言,冒犯大人,自当去戒堂领刑。”
菩提咳嗽了一声,眼睛觑着头顶。
“本官不是这种动不动打打杀杀之人,你这人说话直,本官不与你计较这么多。”
陆酥:“那大人命人抓回梁浮生后,可否询问清楚,再决定用不用刑?大人心明如镜,定不会冤了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菩提对陆酥奉承的话很受用,他转头吩咐高都头道:“按六月霜说的办,抓住梁浮生后,先把他关在询问房,不可动用私刑,要他嘴里的真话。”
陆酥见王润珠坐在那里发呆,过去拉起她的手低声道:“假如梁郎君真的是你说的这种人,那他死不足惜,可若王姐姐说了假话,这六扇门的刑具不长眼,到时候弄得梁郎君满身血淋淋,王姐姐心中过意的去吗?”
王润珠眼中噙满泪水,她把头埋在陆酥的怀中,坚持道:“我没说假话,可我只是想和他和离,我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陆酥安慰了王润珠几句,希望她能改证言,可王润珠还是坚持原先的说法。
陆酥实在不放心,跟着高都头他们去不夜坊抓人。
阿鹤骑马跟在她身边,问道:“你怎么笃定王娘子口中不是真言?”
陆酥:“她刚刚向佛哥陈冤时,经常会无意识地摸一摸自己的鼻尖,而且她手臂上的鞭伤,该是右手持鞭的人打出来的。我经常去浮生酒馆喝酒,梁浮生他是左撇子。王娘子她明显是在说谎。”
阿鹤:“我和你打个赌吧,等会儿把梁浮生抓回了六扇门,不需用刑,他都会承认他打过王娘子。”
陆酥疑惑地看着信心满满的阿鹤。
阿鹤继续道:“你不要忘记了,伪证乃是大罪,按照神熙律法,作伪证者,会被处以割舌刑。”
陆酥忘记了这一点,她勒住了手中的缰绳,调转马头,往六扇门方向去。
阿鹤对她喊道:“你不跟我们去不夜坊抓梁浮生吗?”
陆酥回道:“你替我拖着,算我欠你人情,我要回六扇门,劝王娘子撤回讼争。”
阿鹤对着她远去的身影笑道:“那你就欠我两个人情了。”
阿鹤骑马跟上了高都头,攀谈起来。
“大人,我听说你家姑娘是天足,一直未寻到合适人家。”
高都头打量了阿鹤一番,文弱书生一个,不是他家宝贝女儿喜欢的模样。
他敷衍道:“怎么?郎君想打我家女儿的主意,我家女儿不嫁不夜坊的人,那里太乱了,太多凶徒恶鬼。”
阿鹤笑道:“我自然是配不上大人家的千金,但我和北瑶镜司指挥使沈大人相熟,他手下那么多青年才俊,大人家的小姐,蕙质兰心,嫁个从四品的镇抚使,当是轻而易举之事。”
高都头心动了,他将腰间的酒壶扔给阿鹤,“这是好酒,郎君品一口。”
阿鹤掀开盖子,饮了一口,笑道:“刚刚在六扇门,菩提大人只说抓人,今天抓和明天抓是一样的。秦淮十里那里的姑娘们最近排了支新舞,大人可要去松乏松乏身子,我们再边喝酒边谈谈令千金的婚事。”
高都头指着阿鹤的鼻子,露出玩味的笑容。
“郎君为我解忧,我为郎君排难。大家以后,都是兄弟。”
阿鹤拱手道:“不敢不敢,不过是看大人一直为民办事,这耕田的牛都得歇一歇不是?”
阿鹤带着高都头一伙人去往秦淮十里,在温柔乡中徜徉了一夜。
陆酥也在刑名门子值房劝了王润珠一夜,王润珠终于松口,打算撤回对他夫君梁浮生的讼争。
陆酥松了一口气,有些口干舌燥,正在饮茶时,一个办案捕快进来,见神捕菩提正躺在摇椅上打盹,不敢惊扰他。
陆酥小声问道:“这个时辰来找佛哥,是出什么事了吗?”
那办案捕快附在她耳边道:“不夜坊白璧台要斩人,斩的就是王娘子那恶毒郎君,梁浮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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