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酥左手的伤处再度裂开了,黏腻的血水混合着带点土腥气息的湖水,顺着她湿漉漉的袖管滴落在地上。
一滴、两滴、三滴……
逐渐在地上聚拢成一个小小的水坑。
她的唇上没有一点血色,面上更是灰冷的白色。
夜风比以往更尖锐地剐蹭着她身上裸露的肌肤,还有从头到脚的凉意。
她抱着自己的胳膊瑟瑟发抖,想要蹲下去恢复些精神气力,又被纠缠着自己的濡湿的衣裙给绊住了,身子僵冷,蹲下去只会更难受。
她面上的苦色悉数映照在阿鹤的瞳仁中,他想抱她,小心翼翼地蹭到她身侧,鼓足勇气刚要开口,她却被另一人揽入怀中。
瀛苏的掌心贴着她的背,给她渡了些内力,让她身子能尽快暖起来。
她就这样依偎在他怀中,阿鹤的眼中皆是落寞之色。
不远处,昏迷的徐漱石被菩提、绯鱼二人轮流按压胸口,悠悠醒转过来,口里还念叨着:“三个六!豹子通杀!老子押中了!”
他缓缓睁开眼睛,很多张美人靥映入眼底。
圆台上的村民们被徐漱石刚刚跳湖殉前妻的事迹感动,全涌到醒来的他身边,把原本守在他身边的菩提绯鱼二人挤了出去。
她们很热情地询问徐漱石的生辰八字,家庭状况,婚配情况。
村民们给陆酥一行人每人脖子上挂上一串栀子花花环,温暖的火把围着他们,还有村民热情的迎客歌在他们耳畔响起。
女村长站在圆台中心,高声宣读着瀛苏、阿鹤的赦罪词。
徐漱石不甘心,他刚刚在湖里,脸上被阿鹤踹了一脚,快速下沉时,正在往湖面上浮的瀛苏一掌拍在他屁股的箭伤处。
徐漱石指着瀛苏、阿鹤二人,对女村长愤愤道:“他们的罪行令人发指,怎么说赦免就赦免了?”
女村长:“陆娘子这样以性命维护他们,说明他们不坏,我们很可能错杀两位贤夫。”
徐漱石不死心,继续问道:“你们那六个被拍死的姐妹呢?不为她们讨说法了?”
女村长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有些心虚。
“我们如花村的蚊子天下第一迅捷灵敏,就算咬了你们,你们也根本拍不到它们,那小金棺材里都是自然老死的姐妹。”
这也太草率了,徐漱石还想顶几句,两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
菩提、绯鱼一人架着他一只胳膊,他的脚悬空着,挣扎间,绯鱼拍了下他的屁股,撕心裂肺的痛意在一刹那涌上他的心间。
绯鱼拍到了徐漱石的箭伤处,当看到自己掌心的血迹时,绯鱼的眼珠子快速在眼眶中溜了一圈,翻着白眼,像僵尸一样绷直着身子往后倒去,菩提赶紧搀住了他的腰。
徐漱石捂着自己的屁股,哇哇一通乱叫。
枭玄嫌他聒噪,弹射出自己的一双乌金铁爪,一爪子拍晕了他。
幸亏枭玄是用爪子的钝处击打他的后脑勺,若是锋利的爪刃,徐漱石的脑袋将彻底开瓢。
女村长在圆台中心宣读完赦罪书后,宣布以最高规格和礼仪接待陆酥这一行外村人,因为他们通过了如花村的考验。
他们刚进村时,女村长已经派人盯上了他们,看到陆酥和自己的夫妾分房睡,她有些怀疑这些人的进村动机,刚刚这么一试,她对陆酥彻底放下了戒心。
鸡鸣天晓,陆酥一行人在村中祭湖圆台折腾了一宿,他们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客栈补觉。
徐漱石趴在床上,他左边睡着阿鹤,右边睡着瀛苏。
徐漱石用手肘碰了碰背对着他躺着的阿鹤,“我想和你换个位置,我睡最外面,这样方便出恭。”
阿鹤不理他,徐漱石又用手肘碰了碰面壁假寐的瀛苏。
“那我和你换个位置,被你们俩大男人夹着睡,总觉得怪怪的。你们俩长相都有些女气,我逼着自己在脑袋里把你们想成女人,但实在是做不到啊。”
瀛苏也不理他,徐漱石叹了口气,这两家伙他哪个都打不过,“你们睡觉应该没有磨牙打呼的习惯吧?”
阿鹤翻身,朝着一直喋喋不休的徐漱石面上甩了一巴掌。
“闭嘴!再说话用药毒哑你。”
徐漱石抿紧双唇,老实地闭上眼睛,没过一会儿,房间里都是他的磨牙和打呼声。
瀛苏抓着徐漱石的左手和左腿,阿鹤抓着徐漱石的右手和右腿,二人合力,把他“请”出了房间,撂给他一个枕头,‘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徐漱石抱着枕头叩了许久的门环,房中的二人早用棉花团堵住耳朵,去梦里会周公了。
徐漱石又去叩枭玄他们房间的门环,“黑黑、佛佛、鱼鱼,快给本官开门呀!你们留本官借宿的话,本官让手下人少踢些案子去你们六扇门。”
“滚!”房内的三人对外一致咆哮道,然后枭玄他们房中的灯就熄灭了。
徐漱石抱着怀里的枕头,趴在廊道的栏杆上,陆酥的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陆酥从门后探出一个脑袋,对他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进去。
徐漱石蹑手蹑脚地摸进她的房间,陆酥指着她床边的矮榻,压低声音道:“徐小六,你睡这里,不要让阿苏、阿鹤他们知道,我会提前给你望风的,在他们醒过来前叫醒你。”
徐漱石脱靴准备上榻,陆酥从自己床上抱来两床厚褥子,铺在矮榻上。
“这是我向掌柜的要的,给你铺在身下,软软乎乎的,就算你睡觉翻身,也不会硌疼你屁股上的箭伤。”
陆酥铺好床后,扶着徐漱石上榻,又在他身侧堆了许多软枕,“你睡觉和我一样不老实,这榻对你们男子来说有些窄,我那床又太高了,你跌下来肯定会很痛。我刚刚嘱咐阿苏、阿鹤他们夹着你睡,他们也是累极了,嫌你吵,才赶你出房,你多体谅他们些。”
陆酥吹灭了房中的灯,塞了两团棉花到自己耳中,上床就寝。
陆酥比徐漱石早醒,她听到隔壁房的响动后,就摇醒了还在打呼的徐漱石,让他溜出自己的房间,交代他装作在客栈后院柴房将就睡了一觉。
送走徐漱石后,陆酥在房内给自己左手的伤处换药,正在手臂上缠绕布条时,女村长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陆娘子,有要紧事找你。”
陆酥打开了房门,对门外的女村长施了一礼,将她请进房内喝茶叙话。
跟着女村长进来的两个村民抬着个樟木大箱子,女村长示意她们打开,里面是几匹素布、针线盒子、一个药箱。
陆酥:“这是何意?”
女村长拉着陆酥的手道:“我们如花村的女子挑夫妾,以纤纤细腰为美,陆娘子的两位夫君、三位贱妾都是健壮的身形,应当束腰。”
“束腰?”陆酥听到这个词时,第一反应是好变态。
“我特地挑选了我们村里有经验的老人,她们替人束了几十年的腰,只需用布条勒紧缠裹你家这几位郎君的腰肚,刚开始他们会有些痛,因为他们胸腹的肋骨可能扭曲,严重一点的可能断裂,定形后他们就会习惯的。”女村长解释道。
“村长,恕我直言,你们对男子的审美癖好有些畸形,这和村外那些以小脚女子为美的淫邪之人没有分别。”陆酥说这话时有些忐忑不安,她一直关注着女村长面上的神情变化。
女村长撩开自己的衣裙下摆,露出一双天足给陆酥看。
“我们的祖先因为是大脚女子,在村外成日被人指指点点,当作怪物一般,后避居于此,收容了许多为世俗不容的姐妹进村,才有了如今这个繁盛的村庄。陆娘子,几百年来,我们村的人都未踏出过村门口的那个牌坊,一直自给自足地过自己的小日子。现在外面的世道,还欺压女子吗?”
陆酥一时被问住了。
女村长:“我们的祖先刚来这里时,这边还是一片荒山野林,大家扛着锄头,拿着簸箕,日复一日地开垦荒地,捱过几个荒年,终于能吃饱饭了。我还记得小时候在太奶奶床前,她老人家握着我的手,和我说,再等一等,再等一等这个世道就会变好了。”
女村长撩开陆酥的衣裙下摆,指着她的脚道:“那日陆娘子进村,你是这些年来,我们见到的唯一一个没有裹足的外村女子。”
女村长眼中泪光斑驳,她握着陆酥的手道:“我们在陆娘子身上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千千万万世间女子,不被礼教恶俗束缚的希望。”她吸了下鼻子,“陆娘子,请答我,外面的世道,还欺压女子吗?”
“玉京各行各业,都有女子涉足的身影。卖糖的糖娘子,烹茶的茶娘子,做媒的红娘子,打拳的拳娘子,甚至女子不仅可以在大内后宫做女官,还可以在六扇门做女捕快,外面的世道,是越来越好了。”陆酥说的是真话,可难免有些心虚,因为裹足的女子还有千千万万。
女村长从怀里掏出一沓契书,陆酥接过细细看了一遍,是“如花村拐卖男子案”中的那些失踪男子的卖身契。
女村长:“我知道陆娘子的真实身份,这些男子都是自愿入赘我们村庄的,他们喜欢我们村里的姑娘。可你知道,村外那些宗族世家子弟,不管是聘正妻还是纳小妾,都以一双三寸金莲为标准。这些娶了我们村里姑娘的郎君,他们不敢把自己的妻子带回家族,会受人耻笑。我又不放心这些傻姑娘人老珠黄后,落得个人财两空的下场,故有了这些卖身契。”
陆酥认真地听着女村长说的每一句话,心中也是阵阵酸楚,她叹道:“朱颜衰,郎心改。村长此举,对村里的这些娘子们确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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