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德还在叫嚣,一个尖锐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吴掌印,我家主子请您去里间喝杯薄酒。”
陆酥循声望去,将挡在身前的元闲拉到自己身后,把他的头往下摁了摁,“阿闲,那是朱颐身边的内监冯林,你快躲到你舅舅身后去。”
冯林往陆酥这里瞧了一眼,拉着满身酒气的吴德,进了长廊尽头的一间雅室。
那间雅室门口,有许多穿着常服的大内高手守候。
陆酥戳了戳同样盯着那间雅室的沈甫,“你们北瑶镜司不知道今夜朱颐也在这里吗?”
沈甫笑了笑,紧了紧自己的护腕。
“殿下是君,我是臣。他在这里干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如何管得了他?”
沈甫搂过菩提、绯鱼二人的脖子,“兄弟,今夜你们六扇门的人做了回真男人,我沈红娘佩服得五体投地。”
他又对廊上的捕快、素影卫们高声囔道:“走!今夜诸位兄弟在秦淮十里的所有花销,我沈红娘一人包了。”
沈甫转头对陆酥、元闲俏皮地眨了下眼睛。
“你们俩小孩,回自己家去睡觉。”
他从腰间掏出一个精致的银盒子,往身后一抛,砸在元闲头上。
“阿闲,你让我找的药,自己注意……不,注意点你媳妇的身子。”
陆酥俯下身去捡,元闲先她一步,把那药盒紧紧攥在掌心中。
她去掰扯他的手,“阿闲,沈红娘给你的是什么?”
他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低声骂了他几句。
元闲牵着陆酥的手,在秦淮十里的渡口等船。
夜风寒冷刺骨,他的鹤氅中却是暖烘烘的。
她伸手探他的额温,又比对着自己额头的温度。
“阿闲,你今夜在花厅没有咳嗽,额上的低热也退了,说明那汤药管用,回家再服一贴,稳一稳。”
他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袖管中暖着,柔声道:“不是那药管用,是你管用。”
陆酥咬唇,刚被夜风吹散面上的红,听他口中这几个字,双颊又起了两团红晕。
她握着归尘刀的刀柄,用刀鞘尖重重戳了几下他的腰,恨恨道:“你下回能不能在同僚面前给我留点面子?不要像今夜这样对我甩脸子,还有不要掐我的腰,我不喜欢。”
他上手揉按着她的腰部,她觉得有些痒,想要躲开。
摆渡的船靠了岸,是一叶乌蓬小船。
元闲打横抱起了她,“酥酥,搂紧了我的脖子,雪天路滑,我怕跌了你,怕湿了你的鞋袜。”
他将她抱进了船舱内,又到船头,和船家说了几句话。
她见船家上了岸,对元闲急道:“阿闲,你把船家都轰走了,谁把我们送到对岸去?”
“我来。”元闲撑篙,小船下漾起圈圈水纹。
船行至离对岸还有一半距离时,元闲放下了手中的篙杆,钻进了船舱内。
陆酥的手贴着一个汤婆子上,嗅到贴着她脊背的那人身上的佛手柑清香。
她打了个喷嚏,他的唇贴在自己的后颈处,舔舐轻咬。
她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小船轻轻晃动,里面有粗重的喘息,还有低哑的/呻/吟,时不时传出几句绵绵情话,以及带着哭音的斥骂。
天上还有月亮的残影,水面上的雾气浓重了几分。
一丝光亮透进潮暖的船舱内,她裹在他的鹤氅中,身旁人还在舔舐着她颈间淋漓的香汗。
“酥酥,别扯我的头发,乖!放手!”
她还未缓过神来,想翻个身子,却牢牢被他禁锢在怀中,脊背紧贴着他温暖的胸膛。
“不舒服吗?”他让她与自己面对面,垂首轻轻吻着她的发顶。
她有些懒怠,不大想说话。
船微微晃动,她偏过头,躲开了他的唇。
“我们上岸吧,一夜未归家,大佬和嫂嫂又该急了。”
“我和小楼兄通了气。”他眼神迷离,声线慵懒。
他听见她的低声啜泣,慌了神,以为是自己欺负得她太狠了,“酥酥!我……”
“原来大佬早就知道你是谁?原来自始至终,受骗的只有我一人。”
“我……我不会再骗你了,我发誓!”
“不,你还是要用那张假脸对着我。朱颐一日不死,孤山埋葬的那幅棺木中的人就是你,你还是阿鹤,不是元闲。”
他搂紧了怀中人,吻去她眼角的泪。
“酥酥,你看,我们错过的十余年,你是关内侯府二小姐,我是锦衣侯府外室子。你是妙善夫人阿酥,我是道长云中鹤。你是六扇门的六月霜,我是江湖盗神元稚鹤。从今日起,简单一点,我们都要做自己。”
他的食指尖点触着她的眉心,“你是陆酥,我是元闲。”
“好!我是陆酥,你是元闲。”
二人下了船,陆酥回六扇门官厦换了衣服,她现在不做巡逻捕快了,被上面调到了刑名门子做办案捕快。
她伏在值房的书案前,研读卷宗。
“咚”“咚”“咚”……
这是那面登闻鼓的声音,这面鼓是神熙开国皇帝设在三司衙门前的,专供百姓鸣冤。
但是,历经十朝,敲响这面登闻鼓的人寥寥无几。
因为击鼓之人,在天家接他的状纸前,需滚三次钉床,若能活,说明有冤,若身死,也不无辜。
陆酥读到这条规矩时,感觉十分荒谬。
扛不过滚钉床,只能说明诉冤人体质不好,并非神明显灵,责其不冤。
躺在摇椅上的菩提,酒意还未消散,他打了个哈欠,对着房内的办案捕快吼道:“还不赶紧去登闻鼓前,把那乱击鼓的人抓来,等会儿三司衙门那些狗官,又要骂我们是干吃皇粮的废物。”
陆酥起身,活动了下筋骨,道:“佛哥,我和他们同去吧,听这击鼓的声音,该是女子击打了那面登闻鼓。他们下手总没个轻重,我督着他们点。”
菩提将自己的腰牌扔给了陆酥,又对她身后的办案捕快道:“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们一个二个有点眼色,别让六月霜冲在你们前面,都给我拿出点男子汉气概来,不要缩在女人背后。”
“是!”办案捕快们的声音很响亮。
陆酥领着人来到了三司衙门大门前。
只见一红衣女子挺直了脊背,在漫天飞雪中,奋力击鼓。
她脚边还有一具草席裹着的尸体。
陆酥认得她,是昨夜秦淮十里的琵琶圣手薛贞贞。
陆酥身后的办案捕快疾步冲上去,她喝止道:“不准拔刀!不准推搡她!”
两个办案捕快一左一右抓住了薛贞贞的双臂。
这个瘦弱的女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了二人,又用手中的鼓槌,重重击打在那面百年来都未响过的登闻鼓上。
陆酥上前,扼住了她的手腕。
当看到薛贞贞脸上的伤时,她……放手了。
薛贞贞见是她,张开了自己的嘴,里面全是血,没有舌头。
对,没有舌头。
薛贞贞屈膝跪下,她朝陆酥不停地磕头,然后用血淋淋的手,将一卷血书举过头顶,她那双弹琵琶的纤纤玉手,十指的指甲盖都被人拔去了。
陆酥颤巍巍地接过她手中的血书,泪溅洒在上面,因是雪天,凝成了霜。
薛贞贞爬到那具用草席裹着的尸体旁,那是她的情郎啊。
陆酥不忍去看那具残破不堪的尸身,那句不能称为“完整”的尸身。
薛贞贞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声,没有舌头,她说不出话来。
陆酥在办案捕快面前读出了那封血书,他们握紧了腰间翎刀的刀柄,对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吴德破口大骂。
“陆大人,咱们六扇门来接薛娘子的状纸,不能放过吴阉狗!”
“对,不能放过吴阉狗!用畜牲来形容他,都是侮辱了畜牲!”
“必须将吴阉狗正法!不杀吴阉狗,对不起我们腰间挎的这柄翎刀。”
……
薛贞贞朝着这些气愤的办案捕快磕了几个响头,又跌跌撞撞爬起来,拿起鼓槌敲那面登闻鼓。
陆酥想要制止她,她却拼命挣脱陆酥的手。
“薛娘子,你是怕我们六扇门办不了你的案子?”
薛贞贞蹲在雪地上,用血写了个“吴”字。
“薛娘子,是吴德告诉你,只有敲登闻鼓,才有办法审他?”
薛贞贞点点头。
陆酥脱下身上的狐裘,包裹住衣不蔽体的薛贞贞。
她抢过薛贞贞手中的鼓槌,“咚”“咚”“咚”……
登闻鼓的声音响彻天际。
“司礼监掌印太监吴德,强抢民女,滥用私刑,亵渎人命,罔顾法纪……”陆酥高声喊出吴德的罪行。
薛贞贞跪在她身旁,将血书举过头顶。
两个绯色人影从大门口出来,后面跟着一堆官差。
徐漱石、陆东楼本来各自在刑部衙门、大理寺内与属下议事,听到门口的登闻鼓声,赶了出来。
陆东楼原是一脸杀意,见击鼓的人是自家妹子,他抢下了陆酥手里的鼓槌,把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到她身上。
“酥酥,你疯了吗?你知道敲登闻鼓的规矩吗?”
“知道。”
“那你还敲,又不关你的事,回你的刑名门子去。”
一身绯袍的徐漱石看过了薛贞贞手中的血书,额头青筋暴现,他攥着拳头,把那血书给陆东楼看过。
陆酥又抢下了自家大哥手中捏着的鼓槌,继续击鼓。
“司礼监掌印太监吴德,强抢民女,滥用私刑,亵渎人命,罔顾法纪……”
陆东楼也对吴德的罪行气愤不已,但他不想陆酥掺和进来。
“酥酥,快停下!”
“你们三司衙门接薛娘子的状纸吗?”陆酥问道。
陆东楼和徐漱石四目对接,还在迟疑。
陆东楼喝道:“接不接状纸是我们的事,酥酥,你给我放下鼓槌,滚回六扇门去!”
这是他第一次对自家妹子说重话。
“今日我袖手旁观,只会让吴阉狗那种人骑在老百姓头上作威作福,并非只是天下女子不可欺,是天下弱者皆不可欺。”陆酥铿锵有力道,她没有停下击鼓的动作。
“日月悬于苍穹之上,照耀山河万里,没有偏爱任何一人,故有昭昭日月之说。”她的眼尾泛红,“我要我心清明如日月!”
她偏头与跪在雪里的薛贞贞对望,“她有冤,不能张口,我来替她说!”
陆东楼攥紧了手中的血书,厉声道:“我们……接薛贞贞的状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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