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份的天气,湫水镇夏天的尾巴还没有溜走。
而此刻的安予和向梅已经乘坐回乡的飞机,落地后换上保暖的外套。又转乘大巴。回到久违的安家村。
正是农忙的时候,到达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向梅带着安予走在田埂上,本来一片金黄的麦浪,被收割后露出干涸的土地。
一路沉默着,走到安予父亲的墓地。
前年墓地翻新过,加了水泥,还有凉亭,小石桌,石头凳子。
“又一年了,回来给你打扫打扫屋子,门口。带了你喜欢喝的酒,以前让你少喝,少喝,现在好了,没人管你了。”向梅一边拔从石头缝里顽强生长出来的野草,一边示意安予把酒拿出来。
向梅又从包里拿出一大包湿巾,擦擦桌子,凳子。将墓碑上安予爸爸,年轻的照片擦了一遍又一遍。
再难过的的事,被时间一冲,好像也就那样了。只是可惜,可惜后面的人生,茫茫人海,再也遇不见一模一样的人了。
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一年的生意,孩子的学业,最后连院儿里的瓜结了几茬都说了。向梅沉默了。就这样呆呆的坐着。
“爸,我们回来看你了,”安予小声的说着。这个我们不是安予和向梅,而是,两个安予。
直到阳光将身影拉的很长,二人才收拾东西,将空了的酒壶酒盅,脏了的湿巾分别装袋带走。
“老安,明年再来看你。你也来梦里看看我。”向梅最后看了眼墓碑,带着安予回村里,奶奶家。
当时大火后,安奶奶痛斥向梅和安予是扫把星,害了她儿子,要把她们赶走。其实一半吧,另一半是为了安予家的房子。
安予还有两个大伯,一个出去住,一个还和安奶奶挤在老房子里,自己又不争气,过的一直没有安予家和大伯家好,这才鼓动安奶奶将二人赶走。
农村人重男轻女的思想根深蒂固,一个外姓人,一个是养不了几年也要嫁人的。这房子可不能便宜了她们。
当初走的时候母女俩孑然一身。每年回来给安予爸爸扫墓,顺便给安奶奶留点钱全当替他尽孝了。
这两年回来,看安予母女俩穿着打扮越来越别致了。安奶奶又起了别的心思:“话里话外安予是安家的孩子,一年到头回不来家几回,怪儿子走的早,留不住人啊”
听到这安予就要开口,被向梅拦住了。
跟三伯母打个招呼,那是个被婆婆磋磨的可怜女人。
二人便离开了那个地方。站在村口等约好的出租车。
向梅回头看着前半辈子生活的地方,一瞬间觉得陌生。熟悉的不过是那个人,没了他…回头拉着安予的手。
安予察觉到妈妈变化,另一只手攀上妈妈的胳膊,担忧的看着她。
隔着车窗,隔着长的高高的杂草,隔着几年的时光。安予看向当年大火的地方,被烧的乌黑腐朽的木制门窗,倒塌的房梁…
等二人,辗转回到湫水镇的小院儿,已经是半夜了。
向梅先去厨房检查水电,又到大堂看看门窗有没有锁好。
回到后院时,只看见安予一样一样在收拾二人的背包。虽然东西不多,整理起来要不了几分钟,但看到女儿这样懂事的样子,向梅还是一阵暖心。
“东西都放这吧,明早我再收拾。赶紧回屋洗洗睡吧”向梅叮嘱安予。
“好的,妈妈”。安予抬头眷恋的看着向梅。
抬手摸了一下安予的头,向梅便回屋了。
而留在堂屋的安予,就这样盯着向梅的背影,消失在门后。驻足一会儿,便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推开门:“变化真大,这一年来又多了这么多书。”
暖黄色台灯下,安予拂过一排排整齐的书架,视线停留在书桌上的一张半压着的纸,打开看看,是奥数比赛的申请表。
“很优秀呢”安予将表格放好,坐在书桌前。书桌上的小镜子正好映着她的脸。“看来你过的很好”。略显稚嫩的语气。
“你甘心吗”镜子里映着的脸,开口说到。
“每一年只有爸爸忌日能出来一天,你甘心吗”。镜子里的安予问。
“没什么不甘心的,我出来也做不了什么”书桌前的安予低头回答,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真是没用,碰到事情只会躲避”。镜子里的安予甚至翻了个白眼,她向来直来直往,最瞧不上的就是小安予一副被人欺负的样子。
“我也觉得我没用,帮不上妈妈忙,不像你,成绩好还参加奥数比赛,真厉害”说到最后,小安予讨好的笑了笑。
“哼,那当然,智商高你是羡慕不来的,”镜子里安予下巴微抬,眼神自信。
转而苦恼的说到:“你从前有没有理想,什么的,比如以后想做什么”。
小安予被问的一愣:“没,没有”。
“有什么就说什么,谁有空去猜你想什么”镜子里安予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就因为你老是这个样子,以前才会被人欺负”。安予越说越气。
“我,我从前想当老师,小的时候。后来出来了,发现有很多老师也无能为力的事情,我就想当律师。”小安予略显天真的说到:“我看到电视里的律师都很厉害!”。
镜子里的安予一听:“切”了一声,又别别扭扭的说:“以现在的成绩也不是不可以”。
“啊,不用考虑我,你想做什么就去做,这是你辛苦考出来的成绩”。小安予一边摆手一边说。
“怎么可能,你才13岁,不想看看外面的世界?”安予疑惑的样子。
“我不想,也没有能力去面对”小安予好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不是单纯的惧怕,而是努力过后,还是无力,干脆就顺其自然了。
“没出息”安予一脸嫌弃。
“可是我们这样始终是不完整的,在正常人眼中我们是异类。你,明白吗”安予感到焦急。
“我,一直不出来,这样不好吗?”小安予又回到胆小懦弱的样子。
“呵,你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吗,是为了保护你。碰到不公平的,欺负弱者的情况,我会控制不知自己的暴力。天知道,我压抑自己暴力的情绪,保护我们不被送到法律的对面有多难吗?”镜子里的安予逐渐暴躁起来
“对不起,都怪我”小安予的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双手捂住脸,泣不成声。
哭了好一会儿,她忽然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连脊背都挺得笔直。镜子里面的她睁开被泪水浸湿的双眼,眼神中空无一物,又好似能装下世间万物。
她好像看着你,又似乎没将你放在眼里。抬起一只手,中指轻轻擦拭脸颊下的泪珠。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一大早点心铺子就人满为患。服务员推着装满点心的小推车,艰难的在过道上前进,这还没转满一圈呢,点心就被搜刮干净了。
安予在一片催促中推着推车出来,点心被一扫而空。和同事一起收空盘,送回厨房。
有熟悉的食客和安予打招呼:“小予,好不容易十一有几天假,你不出去玩。在这里端盘子干啥?”
“去过了”安予低头应到,迅速推着车回了后厨。
安予在堆满了碗盘的水槽旁,艰难的挤出了一个可以容纳她的地方,卷起袖子,洗碗。
“还是这个地方适合我,大堂人太多容易露馅。”
“呼”。呼出一口气,小安予开始弯腰干活!
等向梅忙完了前面的事情,终于有空来厨房看看的时候,小安予已经快洗完了。
“安予?”向梅不确定的问了句。安予抬起头来。
“妈”还没等说啥呢。
“赶紧给我起来,这么多碗你自己洗!”向梅是又心疼又生气,每年回乡祭奠之后,回来的几天安予都不对劲儿,变得特别乖,抢着干活,整个人又小心翼翼的。
“妈,对不起”小安予被向梅严厉的语气吓到了。
“你怎么了,”看着安予地下去的头,向梅忽然自责起来。孩子不过是想帮忙,算了。
“好了好了,赶紧脱了围裙,出来吃早饭”向梅说着上前帮她脱了围裙和手套。
将她安顿在小院,向梅又被人叫走了。
“你先吃,不用等我”。
“好的,妈妈”安予应到。
“妈妈这一年脾气又大了,好像。”小安予开始吃早饭。
而此刻大堂里却有一位客人做了一早上,聊的还都是安予母女。
“老林,什么时候调回来的”顾老笑呵呵的说。
“刚刚调回来,年纪大了,早早回来养老”说话的是个看起来四五十岁的男人,国字脸,眼睛不大却非常有神。高鼻梁,皮肤黝黑。
“跟我这老头子说养老,你还太早了!不过既然回来了,就安稳到退休,总比之前风里雨里的好,”顾老安慰他,怕他心情不好,赶紧给他介绍起这里的特色点心。
“尝尝这个一口酥,这可是有余点心的招牌。现在不是时候,晚上吧,晚上来喝一口老板娘自酿的“忘忧君”,那真是回味悠长……”说着一脸陶醉。
老林也配合的吃了一快“一口酥”:“嗯,味道是不错”。
“这忘忧君是什么?”老林虚心的请教。
“酒,取十八味药材,谷雨存下来的雨水,酿好后存满三年。这名字还是老洪取得呢,就是那个开散打馆的老家伙。”顾老给他科普。
“老板娘好像不是这边人,听她口音像是北方的”老林说。
“确实不是这边的,这店才开了两三年。老板娘手艺好,会做生意。你看这人来人往的。”顾老喝了杯茶润嗓,接着说:“这向梅也不容易,她丈夫意外没了,独自在异乡拉扯女儿长大。唉,好在这孩子争气,小予那可是年年第一,在一高的重点班,又是洪老的关门弟子。以后啊,前途无量啊!”说的顾老与有荣焉。
“向梅?小予?,姓什么?,老家在哪儿呢?,她丈夫什么意外没的?”老林一连串问了好多问题,好像记忆中某个匣子打开了。
“你这人,职业病又犯了,人家正经做生意的,怎么你一来就像要审犯人呢?”顾老茶叶不喝了,点心也不吃了。这一大早,人多嘴杂的,让人听了去,难免会瞎议论!
看顾老这么严肃。老林也意识到自己确实过于紧张了。如今不再岗位上了,这身“毛病”一时还改不过来。
“哎呦,顾老,您看我,幸亏您提醒我了,对不住了”老林赶紧倒了杯茶,双手递给顾老,赔罪。
顾老也是点到为止,并不是真的生气。转念一想,让向梅母女俩在老林这留个印象是有必要的,毕竟老林是在公安系统,又是个热心的,所以接着说:
“母女俩是北方人,一个小村子安家村,听说她丈夫是火灾意外没的,她们俩在村子里没人撑腰,被婆家嫌弃给赶出来了。可怜啊,刚来这的时候向梅就给人做钟点工,哪里有活就去哪儿,安予在附近的外来子弟中学上学,那儿风气不好,母女俩都吃了一阵子苦。直到碰上贵人,帮忙买了这个点心铺子,日子才过好了…”
说到后来,老林已经听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这世界真小,这都能让他碰上”。
安予爸爸就是四年前那场大火没的,那场满是疑团的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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