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的婴儿, 这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红线刚一断裂，婴儿就又迅速长大，变成了蓬头垢面、满口黄牙的男人。
之前嚣张得意的模样一扫而空, 他满脸惊惧, 慌不择路地往前跑去。
“你好，线不拿了吗？”
半空中，青炼礼貌地低头问他。
铁链拦腰崩断时，她正好在中间位置，眼瞧着上半截铁链被人皮风筝收走, 下半截则有些尴尬地停在半空。这让她一时不知道是该继续往上还是掉头往下。
地面男人哪还顾得上什么红线？冗长杂乱的线团根部被他直接扔到地上, 只留下几个黑漆漆的脚印。
青炼：“好吧。”
后半截铁锁链也全部塌变回红线，连同上面的青炼一起直线落地，干脆利落地摔成了八瓣。
瑶瑶姐脱口低呼：“我的眼球！”
随青炼一起裂成八瓣的, 还有不幸被她压在身下的道具眼球。
本来道具破损乃副本常事，但一想到攒出昂贵积分的速度，可远远比不上青炼轻松复活的速度, 就不由得突然肉痛起来。
“唉，同样是在欢乐岛生存, 有的玩家在罗马, 有的玩家当牛马。”岐山安慰队友：“也许这就是人生吧。”
瑶瑶姐闭眼：“……虽然没被安慰到, 但还是谢谢你。”
不过, 这时也不需要道具眼球了。一股凛冽罡风已经汹汹刮下, 所到之处连厚厚的白雾都散开，有如百米高空捅岀一个豁洞，径直露出地面的景象。
冲下去的是人皮风筝。
她已经完全从一张人皮、变成了完整的人类身躯。女人以惊人的速度冲到地面，双手一张就是两把钢刃，从逃窜的男人头上划了过去。
男人的躯干还在靠着惯性往前冲, 屁滚尿流地冲了几十步，才缓缓停下僵在原地。
俄然一股血柱喷出，浇在它光秃秃的半截脖颈上，男人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头颅已经被整颗提走。
丑陋的躯干摇晃两下，扑通倒地，砸起一圈灰尘。
随着男人死亡，地面的半截红线冒起浓郁黑烟，顷刻就灰飞烟灭。
刚刚复活的青炼不慎正在焚烧圈内，直接被熏成了大灰脸。
她咳嗽几声，一抬头，就和女人手里的男人头颅四目相对。
男人面容扭曲，枯槁怨毒地盯着她：
“都怪你们，要不是你们插手……啊！！”
头颅突然惨叫一声，原来是被女人薅住了头发。
女人嘴角裂开，像哭泣又像狂笑，然后将人头高高抛起。
在男人的尖叫求饶声中，头颅越飞越高，直到与摩天轮齐平，来到了人皮风筝每一次“工作”的区域，与一众玩家面面相觑。
下一瞬，人头怦然爆炸，化作一片血花。
“死了。”
华歌盖棺定论。
说完，华歌收刀回鞘，闭眼开始全心压制自己的反噬，不再关注副本里的景象。
毫无疑问，她已经对副本结局有了判断：
这里不需要她们再操心了。
紧接着便见“人皮风筝”再次飞起，这一回她杀意指向的目标、赫然是天空罩顶的黑云！
在玩家们有限的副本记忆中，人皮风筝与鬼怪老板的交集并不多，除了偶尔的发泄示威，就只集中在最后的阻拦上。
但人皮风筝对它展现出的怒火恨意，竟然半点不比对男人少。
她凶狠地闯入黑云中，与暴雨雷电交战厮杀到一起。一时间黑云翻滚，雷声大乱，天地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要崩裂。
围观这一切，眼镜女脸色有些发白：“欢乐岛的副本，都是这么大的场面吗？”
“不巧，我也是第一次见。”
青炼神出鬼没地出现在她身后，叹气道：
“真稀奇啊。”
狗公司平常抠得恨不得让一个NPC兼职八个鬼怪，技能特效都能省则省，天王老子的执念意识来了也得给预算让路——这次居然这么大方？
看来为了这个新的副本系列，欢乐岛投入的心血不菲呀。
深重的执念融合成凶戾的鬼怪，在高空中大开杀戒。连鬼怪老板也不敌对方，交手中败下阵来，被人皮风筝撕得七零八落。
至此，另外半截红线也无风自燃，化成灰烬飞入虚空。
巨型黑云崩散四裂，露出了本来面目：
原来是无数个小鬼怪的头颅融汇聚合，才变成玩家所见到的“鬼怪老板”。
“老板”一被打散，小鬼就哭嚎着四散奔逃。
它们声音也不复玩家之前听到的神秘厚重，变得普通又尖锐，叨叨着众人听不懂的发音。
“好吓人啊，这个副本的世界意识太凶悍了，差点被揪掉头，呜呜呜呜呜。”
“哇，这个集体意识真恶心，还好它死的早，要不然我就被吞掉了。”
“我的头呢，我的头呢？谁看到我的头了？完了，工伤报销要填500份资料啊！”
“累死我了累死我了，这班是一天也上不下去了……”
世界恢复成了青炼熟悉的喧闹模样。
可惜热闹都在空中，只剩她一个站在地面上，静静仰视这一幕。这具身躯属于玩家的感觉渐渐褪去，属于NPC的感官恢复，她知道副本要结束了。
工作结束总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可不知为什么，青炼依旧展不开眉心，眸光像从海底升起的萤火，凝视着欢乐岛的天空。
无数细小变化接踵而来，让她产生一种感觉，某种难以估测的巨变正在越来越近。
会是什么呢？
良久，青炼眉眼忽地一展：
算了，这和她一个打工人有什么关系呢？
如果说真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事，那就是在公司倒闭之前，她一定要拿满bug补偿金！
唯一有些微遗憾的，就是这次副本结束前，没法和华歌几人打声招呼了。
青炼捡起那颗被她压碎的道具眼球，就当是一个不告而别的纪念。反正按照欢乐岛bug的情况来看，她和华歌小队很快还会再次相见。
到那时，再把这颗眼球还给她们吧。
*
黑云碎裂，阳光刺破阴沉的天空，一束束照向广袤的地面，明亮得几乎有些刺眼。
天与地的束缚被摧毁，再无红线铁锁，人皮风筝终于可以自由高飞了。
她飞得越来越高，身影在高空中越来越远。
到几不可见时，久违的副本提示声出现：
“恭喜，你们已成功通关副本：《旋转木马摩天轮》！”
由于双目暂时失明，波浪卷女生还没反应过来：
“通关了？我们转够圈数了吗？”
“不用转了。”
老奶奶玩家笑笑：“摩天轮都塌了，还转什么？”
话音方落，下方传来震耳欲聋的刮擦折裂声。
只见失去“老板”后，不仅工作人员再也没能漂浮上来，摩天轮也失去了存在的根基，从下到上寸寸化为废墟。
项目本身已经消失，游客自然也就通关了。
光芒中，玩家的身影飞快变淡消失，华歌似有所感地睁开眼，看向地面。
与此同时，她却看见那名老奶奶玩家也低下头，那双原本混浊的眼睛泛出与年龄不符的精光。
然而所有目光汇集的地方，青炼的身影却已经荡然无存。
“又是这样……不告而别啊。”
老人露出一抹极淡的微笑，拐杖一跺，苍老的身影也消失在原地。
……
【叮，检测到玩家已暂时离线。】
【没关系，有离别的常态，才有相逢的结局。VR虚拟体验馆一直在这里，等待您的回归。】
……
从副本中脱离，青炼才想起来，她忘记和西装男说一声了。
作为同时跨两个副本的“玩家”，她通关了摩天轮副本，虚拟体验馆副本却仍在进行。
如果她是彻头彻尾的玩家，此时应该已经在后者的地界玩VR游戏了。
不过副本应该会自动修正成一个玩家的“正常死亡”，青炼没太在意这个小插曲，一恢复自由，就立即准备前往办事处。
可还没等她搭上公交出发，来自办事处的紧急传送就陡然降临，直接把她带到了熟悉的白色大厅里。
青炼：？
真稀奇啊，这次办事处居然良心发现，准备积极主动赔偿她精神损失费？
她啧啧称奇地走进去，熟悉的03号工位无人在线，倒是从02号工位传来了沉稳的声音：
“你好，013号NPC青炼。”
“基于紧急通知，你应该已经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过你不必担忧，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02号办事员声音缓和下来。
青炼听出一丝不对劲，眉心渐渐拧起：
“严重性我倒是知道，但你这么一说，我又有点不确定自己知不知道了。”
还有什么事，能比她在副本BUG里损失的工资更重要？
02号清了清嗓子：
“简单来说，你被上一场副本的NPC举报了。”
“复杂地说，被举报的不完全是你，而是你卡BUG时的玩家状态。”
“最后总结来说，013号NPC青炼，你的玩家身份收到大量NPC举报投诉，举报理由是：开挂。”
青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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