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拉在戴安娜诞生后,经常会做一些支离破碎的噩梦。
梦里的伊里斯彻底疯了,纠结杂乱的银灰色长发,长至一尺的指甲,消瘦憔悴,就连深紫色的眼睛都蒙上了一层白翳。
他头戴巨大精美镶有龙纹的王冠,发狂地喊着“burnthemall”,背后却被一剑刺中,跌落高大扭曲的铁王座,尖刺倒钩穿透了他的胸膛。
——征服者伊耿缴获的上千把利剑堆积,由龙焰熔铸而成,打造了高高的台阶,国王的座位位于如同荆棘般的利剑丛中。
身后是飘扬的白袍,以及一把染血长剑,持剑的人坐上了铁王座,睥睨着脚下的尸首。
伊里斯死了,死不瞑目,死在了发誓守卫他的御林铁卫的手下——背弃誓言的“弑君者”。
蕾拉并不意外伊里斯会死于非命,但还是惊讶于他会这样……这种死法,众叛亲离。
她梦见了她的孩子雷加,不再是男孩,亦或是少年,而是已经长成了男人。
龙太子披挂整齐,面带微笑地安慰着身边的伙伴:“等战争结束,我准备召开大议会,以求革新政事。这事我很久以前就有计划,可惜……嗯,尚未踏上的道路咱们先别议论。等我班师回朝,再作计议。”
然后翻身上马,戴好高耸的黑头盔,率军出征。
却再也没有回来。
他在一对一的单挑决斗中,倒在了三叉戟河旁,胸前的红宝石散落一地。
银色长发浸在冰冷的河水中,浅淡的红色洇染而出,蔓延一片,那对靛蓝色的眼眸直直望向灰色的天空,最后涣散失去神采。
咽气前嘴里喃喃着,莱安娜……莱安娜。
而她被护送着连夜逃离,在龙石岛上暴风雨的夜里,诞下一名女孩,名为“丹妮莉丝”,意为风暴降生的。随即难产死去,身下的产褥血红。
最后叛军攻入了红堡,伊莉亚公主苦苦哀求,仍没能躲过一双儿女被相继杀害。
沾满鲜血的凶手□□了她,又割开咽喉。
……
蕾拉每每因为这些可怕的梦惊醒,眼泪划过洁白脸颊,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坦格利安家犯了什么罪过,要遭遇诸神这样的惩罚,她在祈祷,祈祷这只是梦。
不过因为黛安,这样的噩梦少了许多,直至平息,在这一年里,蕾拉悉心地照料着她,生怕这个孩子再会夭折。
所幸她还是平安地长大,黛安很聪明,开口叫妈妈比雷加还早,一岁了也会咿呀学语,说些简单的词语,甚至于句子。
奇怪的是她明明会说,却很少主动开口。
而是睁着那双浅紫色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她太乖了,从不哭闹。
即使现在学习走路摔倒后,也只会默默地爬起来。简直不像个婴孩。
蕾拉担心她会过于早慧,就像雷加一样。
她只希望黛安长成梦里的那个,欢乐单纯、不谙世事的少女。
她和雷加都会保护他们的黛安。
同时蕾拉也开始怀疑当初的想法。
和雷加的婚约对黛安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如果像她的父母亲杰赫里斯与雪拉一样,那自然是好事,但如果是她和伊里斯这种,简直灾难。
这一切还是要交给黛安决定。
伊里斯在醉酒的不欢而散后,被御林铁卫送去了国王的帐篷里休息。
他可算能消停一会儿了。
蕾拉却失去了参加篝火晚会的兴致,她只是从侍女手中接过黛安,在帐篷外面的草地上静静地坐着,听着遥远而模糊的歌手口中的歌谣,和隐约的欢声笑语。
雷加本应该也在那,蕾拉心想,他还只是个刚长大的男孩,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应该是晚会的主角。
“我想。”蕾拉看着雷加手中华美的银色竖琴,就跟他本人一样忧郁美丽,“你可以去那里和他们一起弹琴唱歌,雷加,你不是一直……想成为歌手吗?”
他是天生的歌手。无论是那一股气质还是歌喉,以及手上弹奏的竖琴。
雷加只是摇摇头,他低下靛蓝色的眸子:“不了,妈妈,我陪着你和黛安就行了。”
动人的琴音从指尖流淌,雷加低声吟唱起古老的歌谣,伊耿征服以来坦格利安家族统治到今的三百年,不过是这片大陆历史短短的一瞬。
盛夏粘腻的晚时,他却唱起了口口相传中凛冽的寒冬,关于森林之子和先民和谈后那个时代。
那是伊耿登陆的八千年前,整整持续了一代人的长夜,笼罩于大地严冬的黑暗。
长夜漫漫,终年不见天日,小孩在黑夜里诞生、在黑夜里长大、在黑夜里死亡。
国王像农奴一样死去,母亲们宁可闷死自己的孩子,也不愿见他们挨饿受冻。
她们放声大哭,但是泪水很快凝结成了冰霜。
异鬼穿梭林间,他们骑着苍白的死马,率领着死人组成的军队,一步步南下。
“妈妈,你听说过长夜,对吗?”雷加突然问道。
“那只是传说。”蕾拉低头想着,太久远了,也只能存在于传说中,纵使学士说所谓异鬼只是南下的野人,长夜的那一切不过是夸大。
但是改变了她和伊里斯命运的,就是这所谓的“长夜”,传说当年亚梭尔·亚亥手持“光明使者”,率领人类抵御了异鬼的入侵。
而日后长夏尽时,星辰泣血,更为漫长持续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严冬将会到来,异鬼重临人间,冰冷的黑暗将笼罩世界。
在这个恐怖的时刻,将有一位战士自烈火中拔出燃烧之剑,那把剑是“光明使者”,英雄之红剑,持有该剑者便是亚梭尔·亚亥转世,传说“预言中的王子”,而他将驱离黑暗。
“那异鬼呢?”雷加继续问着,“他们肤色苍白,眼如蓝星,身后是复活的死人……”
蕾拉看了眼怀中的黛安,所幸没惊吓到她。
“嘘——”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雷加在这方面的固执意外地像个男孩,“都是传说,北方人的说法,没有人见过,雷加。”
“可是龙也存在。”雷加靛蓝色的眼眸迸发出光彩,他神情激动,自觉到失态后随即平复下来。
“但是龙消失了。”蕾拉安抚地摸摸他银色的长发,每个坦格利安,骨子里都有莫名的偏执,以及与生俱来对龙与火的着迷。
雷加沉默了,他犹豫了一会,喃喃道:“但是……我梦到过它们,在梦里。”
蕾拉手下一顿,她轻声问道:“龙梦?”
雷加点点头,蕾拉把他抱在了怀里,吻上额头:“别告诉你父亲。”
龙梦,坦格利安家真龙血脉才会有的预知梦。
伊里斯会嫉妒,蕾拉知道,她和伊里斯从来都没有过先辈的龙梦。
她不在乎自己是不是真龙,但是伊里斯在乎。
雷加伏在母亲的怀里,眼眸低垂,他想着梦里垂死的巨龙和将至的凛冬,想着野火的肆虐和眼前死人的军队,铺天满地,以及黑暗中渐渐熄灭的长剑和燃烧的心树……
这些,困扰了他许久的龙梦。
“你会好起来的。”蕾拉理理儿子的泻银长发,映照在月光下如此美丽,而又脆弱,“忘了这些,弹唱其他的歌谣,雷加。”
这时身旁的黛安突然笑着叫了一声:“哥哥!”雷加惊讶地抬起头,眼看着妹妹伸着手,从母亲怀里挣脱出来,一把扑进了母亲的怀里:“抱抱。”
戴安娜留起来的细软银发,衬得她格外乖巧。
她软乎乎地蹭了蹭,身上带着股甜美的奶香。
“听哥哥唱歌。”黛安笑着撒着娇,露出可爱的牙齿,她已经长了六颗牙齿了。
蕾拉与雷加两两对视了一眼,都笑了起来。
随即另一类歌谣响起,它是如此的温柔恬静,就像是今夜皎洁的月光一样。
黛安靠在母亲和哥哥的怀里,安安静静地托着腮认真倾听着,淡紫色的大眼睛看向天边的星辰,在那出神。雷加的歌谣确实让人如痴如醉。
一切都是如此的和谐,直到闯来个不速之客。
金发的小男孩跌跌撞撞闯了进来,脸红透了,羞愧的厉害,不好意思地眨眨碧绿的眼瞳。
他背着手有些踌躇,蕾拉一愣,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乔安娜的影子。
随即招招手,微笑着:“过来,孩子。”
詹姆高兴地小跑了过来,到面前了却拘谨地停了下来,称呼了一句:“王后殿下。”
又转向雷加,近距离时眼中一闪而过惊艳,他挠挠头小声道:“雷加王子。”
最后好奇地看向坐在草地上的小公主,她毫不怕生地仰着头,睁着那对美丽的紫色眼睛,正在打量着自己,詹姆和她两两对视时,并未收回眼神,而是更多了几分探究的神色。
蕾拉注意到了詹姆的目光,搂住了她的小公主,展露出了笑容,敛去了眼角的疲惫。
她介绍道:“这是戴安娜。”
詹姆讷讷地点着头:“我知道她。”却仍站在原地,目不转睛地看着戴安娜。
“她也……认识我。”詹姆察觉了自己的失态,到最后只支支吾吾地憋出了这句。
蕾拉听到这笑出了声。
“哈哈哈是的。”她看向黛安,戴安娜收回眼神看了母亲一眼,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蕾拉用着哄小孩的语气:“你们现在认识了。”
“不……不是。”詹姆小声道,又犹豫地住了口,他也说不清楚,反正不是这样的。就像是戴安娜本来就认识自己一样,而不是刚才才认识的。
詹姆摇摇头驱散了脑中这个想法,也许真是他……想多了吧。
他冲王后笑笑,乖巧地坐在了草地上。
然后低着头对着小公主正式道:“你好啊,戴安娜,我是詹姆。”孩子气的自我介绍。
黛安看着他眨了眨眼,随即一笑,眼睛弯成了漂亮的月牙,重重地点点头。
“詹米。”她学习着发出了这个音调,却因为口齿不清把“詹姆”说成了“詹米”。
蕾拉忍着笑,詹姆的脸却因为兴奋微微发红。
“你果然认识我。”詹姆雀跃地回应了一声,“戴安娜。”这时蕾拉凑到他耳边小声道:“你也可以叫她黛安。”詹姆顿时一怔,呆在了那。
他咬着嘴唇,憋得脸越来越红,像是熟透了的苹果。詹姆脑中一片空白,居然真的脱口而出一句:“黛安?”
更糟糕的是戴安娜笑呵呵的,用力地点点头:“詹米~”
詹姆脸红透了,在原地呆了好久,最后转向蕾拉王后和雷加王子:“我……我走了,再见!”
他语无伦次,甚至都忘了最基本的礼节,扑扇着长长的睫毛,逃也似的红着脸跑了。
蕾拉哈哈大笑,雷加也低头微笑着。
再看戴安娜仰着头,咧开了嘴,眼睛亮晶晶的,衬着银色的头发:“詹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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