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城西,富丽堂皇的大宅院里灯火通明,隔着窗纸依稀能看到屋内之人焦急地来回走动的身影。
“儿啊,你可一定要为娘争口气啊,去年咱已经将狠话放出去了,若是今年的品香大会魁首依旧是我们凌家,那娘这后半辈子的荣华富贵可就太平了啊!”
凌母的头上插满了各种钗饰,每走一步,头上的步摇穗子便剧烈晃动一分,在因点了许多烛火而显得亮堂的屋子里,头上的金银玉饰便闪着有些夸张的亮光。
她神情焦急,语速也有些快,有着厚重茧子的双手叉着腰,焦躁不安地看着正安静坐着的少年。“儿啊,你怎么还不着急呢,你这,这事关我们整一个凌家的将来啊,你竟然如此不上心,我看你就是想逼你爹娘还有你叔伯婶婶,我们一家子去死啊!”
妇人说罢,将手抬到面前,作出哀怨哭泣状,抹了抹眼角本就没有的泪。“呜呜,宇儿啊,娘当年可是一把屎一把尿地将你养大的,你……你个不孝子!”
凌宇听着她说的话是越来越难听,心里越发窝火。他自己一句话都还未曾说呢,就莫名其妙给他扣上了一个不孝子的罪名,他娘可真是……
罢了,终究还是他亲娘。“……娘,我这不正在想办法呢吗,您别急,宇儿定然会想出一个好的法子夺得魁首的。”
有了他这句话的保证,凌母这才放下心来,长舒了一口气,装委屈装哭也是不装了,“那就好,你可一定要好好想法子啊,咱凌家上上下下如今可都得靠你了。你毕竟也是凌家人,若是你夺不到魁首,那凌家自然也就落了,那你自己不也就落了吗?娘这是为你好啊。”
冠冕堂皇。凌宇听着自己娘说的话是越发刺耳,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凌家人……扪心自问,他宁愿不要这个身份。
自打搬来京城之后,凌家从上到下,无不展现着奢靡二字,大到宅院摆设,小到个人娱乐,金银如流水,明明已经入不敷出,却还不知收敛,一个个儿的都等着靠他经营的宴香阁坐享红利,却无人顾及他这个被迫接手宴香阁掌柜之位的人。
这一整个凌家都烂透了。
见凌宇依然干坐着不说话,凌母尖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快想啊!这品香大会还有不到半月的时日便要到了,你快想想办法啊!”
妇人眼珠灵活地转了一圈,“哎,上月不是进账颇丰吗,你卖啥了赚的这么多,上月我还多打了根金簪子呢!”
凌宇一顿,“上月……那不是我做的东西,不能用的。”
“什么不能用!那是放在咱们宴香阁里卖的东西,怎么就不是我们凌家的东西了!”凌母一听他并没有往这方面想的意思,急得她连连跺脚,声音也更加尖锐了几分,“我可是听说了,那个什么玉露的,对,玫瑰玉露,不是卖的挺好的吗?我才不管这么多,赚钱了就是好东西,放在咱们店里卖的那就是凌家的!”
“娘!咱们是生意人!生意人讲究的是诚信!”凌宇终于是坐不住了,急得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俯视着凌母,“您这话说得,和那外边的强盗有什么区别!”
“强盗?凌宇!你你你,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凌母用力地瞪着眼,凶神恶煞,只是因为抬着头的缘故,气势也不是很足,“你是可以当你的老好人没错,那我们呢?凌家那么多人口全都依赖你,你要是赚不到钱,那我们全家都喝西北风去算了!”
凌宇的耳朵里充斥着凌母尖锐刺耳的声音,用力握着拳隐忍着心中的怒火。他的亲娘,已经完全掉进了钱眼子里去了,为了保全自己后半生的荣华富贵,连作为商贾之人最后的那一丝底线都丢掉了。
这样的娘,这样的出身……他不要也罢。
“我出去透口气。”凌宇头也不回地推开房门,门扇在他身后用力地被合上,“嘭”的巨响惊动了原本宁静的夜,也惊到了屋内盛气凌人的凌母。
在凌宇没看到的身后,妇人气得嘴都有些歪,一边念叨着“不孝子,凌家生了你这么个白眼儿狼”,一边摔着屋里精美的摆件,碎瓷片散落一地,是满屋狼藉。
夜色深沉见不到任何一颗星,幽暗交杂在一起,如同此刻凌宇的内心一样,混乱烦躁。
他走得漫无目的,却又冥冥之中来到了他们凌家的宴香阁门前。
抬头瞧着那凌飞凤舞的三个字,他忍不住一阵自嘲。“什么宴香阁,什么凌家,不都是掉进了钱眼的欲望中的产物罢了。”
“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倒是甚是奇怪。”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宴香阁台阶上的黑暗中慢慢走了出来,凌宇眯了眯眼,也是看清了来人。
“宋公子?你不是江小娘子的好友吗?怎会来我们宴香阁门口候着?”
宋景和双手背在身后,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应该说,是舒影楼掌柜的夫君。”
夫君?凌宇倒是有些诧异,他的印象中,江云舒瞧着不过才及笄的年纪,竟然这般早的已经成亲了。他朝着宋景和拱了拱手道:“如此看来,倒是凌某疏忽了,方才多有得罪,还望宋公子体谅。”
见他依然没有动身离去的意思,凌宇有些疑惑:“宋公子您可是在等谁?”
“找你有事。”宋景和的声音依旧平淡,眼神中却闪过一丝危险与狠厉。“你们凌家若是想赢,便赢得干净些。我这个人,最见不得肮脏下三滥的手段,不管是生意场上——”
他朝前迈了一步,站在台阶上微微弯下腰,眯着眼,声音也逐渐变得危险,“——还是杀人。”
“你先习惯一下,我这个人吧,向来说一不二。我说的,自然是能做得到的。至于我会不会动手——”
他忽得轻笑一声,“——那就要看你会如何表现了。”
宋景和的声音很轻,也带着笑意,可落在凌宇的耳里,却觉得有如寒冬里的冰锥刺进心间,让他不寒而栗。
他很明显地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浓烈的杀气,是那种对于鲜血的兴奋与雀跃的杀气。
话很轻,却让凌宇后脊梁骨陡然爬上了寒气。他看着面前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嘴角勾着笑意的宋景和,心里边是一阵阵地颤栗。
“你什么意思?”凌宇自觉并未同宋景和有过什么过节,就连见面都很少能见到。
“你们凌家一个个的,还真是有意思,上有表面浮华,穿戴吃食都万般讲究,对于自己的过去经历只字不提只想着享受于当前的蛀虫,下有看似正直然而心性不定,明明嘴上说了不齿于与强盗为伍而实际上,怕是早已经起了这个念头了吧,我说是吧,凌家掌柜?”
凌宇瞳孔骤然一缩。
原来方才自己与母亲在凌府所说的一切,他都听到了。
他甚至还看透了自己拼了命想掩盖的真实内心。
方才凌母同他说的话,在他离了凌府之后,一直不断地盘旋在他的脑海之中,久久不能消去。
他其实不想盗用江云舒的玫瑰玉露的方子的,他也知道自己本是最不齿于做这些事的。
可他越不想去想它,却越加深刻地刻进了他的念头里。
凌宇重新直视着宋景和的双眼。他看到了满满的危险与警告。
“自然是,不会做出这种令人不齿之事的,宋公子大可放宽心。”
宋景和眼睛一眨,将头微微偏到一侧去,无所谓道:“我也就是随便提一句,方才云舒叫我出来散散心,路过你们凌府,觉得有点吵,就顺便听了几句。你别太在意啊。”
凌宇听着他这话,嘴角抽了抽。
骗鬼呢,他们斜桥街在城东,谁散个心散了整个大黎国的京城啊!
不过鉴于自己方才已经接收到了来自宋景和的警告,他也不敢多言,只好笑着拱了拱手,连道明白后,才紧紧攥着拳离开。
察觉到自己的动作,凌宇自嘲地笑了笑。还真是奇怪,分明是他们凌家自己的宴香阁,此刻却是自己先离去。
而这边“顺便路过”的宋景和也终于完成了他一直以来想做的事——给凌家这不知好歹的臭小子断了同他亲亲娘子继续往来,并警告他少拿他娘子的产品打什么鬼主意之后,步伐也变得愈加轻快,踏着银白色的月光,回到了斜桥街。
他笑着轻轻推开门扇:“娘子,我回……”
“哟,回来了?”江云舒放下手中的剪子与桂花枝,笑得像只狐狸一般。
于是宋景和灿烂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娘子,我……”
“干嘛去了?”江云舒依旧笑得灿烂,手中重新握住了剪子,在宋景和的注目下,剪子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
“我刚去……”
“没事你说。”少女笑得眯起了眼,甚是好看,当然如果能忽视她手中那根长长的桂花枝被她“咔”的一声生生折断了这件事的话。
“……娘子,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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