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母原本只是想去舒影楼中买瓶玫瑰玉露来研究配方。
她原也同凌宇讨要过一瓶来,却总是被他无情的拒绝。
“真是个不孝子,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凌母不懂,为何自己这样含辛茹苦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儿子,如今会变成这样一副模样。
既然他自己不领情,那就休怪她用别的方式了。
毕竟名声什么的,她也不在乎,有钱能使鬼推磨,钱在这个世道上才是最好使的。
凌宇一大早的便去了宴香阁,趁着他还未回到凌府,凌母便让字迹比较工整的丫鬟抄录了一份玫瑰玉露的花卉原料,带着那张薄纸寻了家草药铺子。
她得到了她需要的松木,而乳香这个东西,不只是她不认识,草药铺子的掌柜也并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干脆就直接放弃了不要这味原料了。
于是在收集到玫瑰、茉莉、荼蘼花后,凌母便令人将家里那套压箱底的石臼和石杵拿了出来,用力地捣着花瓣。
可是这才干了没一会儿的活,她便觉得手臂上酸软得很。多少年没有下地干过活儿了,早就是半个金贵人了,可为了凌家未来的荣华富贵,她忍了。
凌宇傍晚回府时看到的就是自己娘亲满脸是汗地拿着石杵捣着什么东西,惊得他连忙上前去将她拦下,“娘亲,这种事情让下人去做就好了。您劳累了大半辈子,这又是何苦呢?”
凌母定定地看着他,鼻头还未红起来,眼眶中便满是泪水。她的声音因哭泣而颤抖:“宇儿啊,你别拦娘亲,娘亲这都是为了你啊。”
她从袖中拿出之前在去了草药铺后,她命掌柜的替她重新誊写的一张不含有乳香这一味香原料的玫瑰玉露的方子,颤着手将它塞进凌宇的手掌中:“你瞧瞧这个。”
凌宇的眼中满是心疼,一点都没有怀疑这张方子的来历,便打开来仔细瞧着。
他越瞧,眼神越亮,声音因着激动的缘故也略微拔高:“娘亲,您这是从何处找来的方子?我倒是从未想到过将这些花卉放在一起捣成香粉过!”
瞧着自己儿子这般激动的模样,凌母也只是笑笑,丝毫没有将这方子的来历告诉他的想法,只是叹了口气,摇着头道:“娘亲实在是没有办法了。娘亲若是不这么做,只怕是咱们整个宴香阁,整个凌家,都将要喝西北风去了。你是可以不在乎这个凌家,可娘亲不可以啊!娘亲只希望,你能过得好,凌家能过得好,这便足够了。”
她的这一手苦情牌打得确实不错,声泪俱下的凄切模样让凌宇看得越发心疼与自责。
凌母暗中瞟了一眼凌宇,见他似有羞愧状,便立即话锋一转:“你不肯为凌家效力,那只好让娘亲自己动手了,娘亲这就……”
她作势要继续拿起石杵来捣碎花瓣,伸长了手臂,半个身子夸张地抱住了那一小方石臼,下巴微颔,颇有一副柔弱女子硬要说自己很强装的气势。
她是拿准了凌宇十分吃自己这一套苦肉计的,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凌宇一心以为自己娘亲此刻给他的这张方子是来自什么绝世高人,就如同几年前的那个凌家秘法香膏一样,不疑有他,立刻从凌母的手中夺过石杵,扶着她慢慢坐到床榻上,温声软语道:“娘亲的好意,宇儿心领了。只是娘亲您已经替宇儿操劳了半辈子了,如今也是到了该享福的年纪了。品香大会的事儿,以及这张方子的事儿,我定能在两日之内,在向公公前来索要品香大会所需的方子与产品之前,将此物件制作出来。娘亲,我瞧着天色也不早了,您也该歇息了,这些东西还是交给宇儿吧。”
他好声好气地哄着凌母,听得她心中越发得意自己今日的做法。
果真还是这一招好使,若是光凭讲道理,怕是讲上个十天半月的都说不完。
凌宇带着方子和那套捣具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将自己一关就是关了一日半。
这一日半的时间里,他失败了许多次。
花瓣要捣成糊状还是粉末状,什么手法来捣花瓣,又是要将花瓣捣成多碎……这其中的一环又一环,让他一次次地忍不住想放弃。
可他每回再一抬眼看到自己面前放着的那张黄色古朴的纸写着的方子时,他的脑海中又重新回想起自己娘亲分明已经多年不干农活了,却还要为了他,为了这整个凌家重新拿出笨重的捣具的模样,心中又是说不出的揪疼。
而在凌宇的房间外的凌府,却似乎并没有人挂记他,依然是该吃吃该喝喝,凌母甚至开心地多吃了两碗饭。
不过好在她还不是完全将凌宇忘了,时不时也会派自己身边的大丫鬟去到凌宇的屋子门口试探性地问一句,公子是否渴了,公子是否饿了,公子早些休息,一类的客套话。
“说两句话又不会少二两银子,这效果不是蛮好的?”
凌母不甚在意地又往自己的嘴中丢了两颗丫鬟刚剥好的去了皮的葡萄,咂摸着嘴,清甜的汁水从她唇角处淌了一丝出来,丫鬟略显拘谨地为她递上了丝帕。
她眼皮向上翻了翻,眼角的鱼尾纹也跟着带上了些不爽的弧度,“手脚还挺麻利,知道要递帕子,还是丝帕。”
随即又是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目光空洞呆滞地望着前方,机械地嚼了几下后,嘿嘿地笑了。“嘿嘿,金子,满满的金子!这金子都是我们凌家的,到时候在分一些送回娘家那儿,父亲和弟弟不得再高看我一眼?看看谁还瞧不起我这个女流之辈!”
一旁候着的丫鬟们大气都不敢出一下,交叠着手安静地立在一旁,不时地紧紧盯着这个中年妇人缺点什么少点什么,她们好及时将物件送到她的面前。
大概她们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答应凌家收了她们的卖身契。
伺候这么个喜怒无常的钱眼子老妇人,比天天待在人牙子婆手下的日子还要惊心动魄。
凌母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仿佛品香大会的魁首早已经到手了,赏赐也到凌家了,尖细的“嘿嘿”的笑声越发猖狂,听得周围的丫鬟们也是毛骨悚然。
笑了好一会儿,她终于累了,一时间屋子里便顿时陷入了寂静之中。
凌母似乎有些受不了这样令人窒息的宁静,指了指那个方才为她递上丝帕的丫鬟,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道:“你吧,你去少爷屋子里瞧瞧,多慰问几句,看看他现在对于品香大会的产品做的怎么样了。宫里的人没两日就要来了,可千万不能让他在这个时候出了些什么差错啊!”
丫鬟唯唯诺诺地应了一声,几乎可以说是逃窜着出了凌母的屋子,一直跑到了屋外,呼吸到了晚上沉静平和的空气。夜风一吹,她才惊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即使是在这夜风中也带着热意的五月里,依然还是有些发凉。
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又想起来凌母给她的吩咐,又忍不住浑身一颤,小心翼翼地朝着凌宇的院子走去。
凌宇的院子不算小,但在整个凌家的大宅子中,位置却坐落地有些偏,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间凌家的客房,而非大少爷的屋子。
丫鬟站在院中,透过窗纸看到了屋中那有些模糊高大的人影,在烛光的投映下忽远忽近。她颤着声问道:“少……少爷,夫人让我来问您,研制可有进展?”
屋中的凌宇手中的动作一愣,“你是谁?”
“奴婢是新来的,奴婢叫阿燕。”
“既然是母亲房里的,阿燕姑娘还是早些回去的好,母亲她身边少不了人伺候着。我一切都好,研制还差些收尾的工作,辛苦阿燕替我传话给母亲了。”
阿燕愣了愣,半晌都没开口。没有听到回应的凌宇也是愣了愣,又出言道:“阿燕姑娘?”
“啊……好的,少爷您也早一些休息,夫人可记挂您了。那阿燕便先回去禀报了。”
阿燕感觉整个人此刻都有些玄乎。夫人的性子那么粗俗不堪,可少爷却与夫人完全不同,反而是待人宽和有礼。
她来凌府也不过十日的光景,除了这凌家少爷,几乎这凌家的人她都大多有所耳闻,无一不是利欲熏心之辈,偏偏这个少爷与他们完全不同。
她都快要怀疑这个凌宇并非是夫人亲生的了。
阿燕一路胡思乱想着回到了凌母的院子中,在妇人阴翳不定的眼神中,垂着头一一禀报。
“少爷说已经到了收尾的工作了,奴婢也替夫人向少爷传达了对他的思念之情。”
凌母忍不住“切”了一声,又似乎是想了想觉得不妥,最后还是忍住了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抬了抬手让阿燕退下。
凌宇的房中,男人看着自己手中的那盒新做出来的香膏,有些惊喜,也有些疑惑。
无论如何,品香大会夺魁首的资格,他终于又有了。
可是他总觉得这个香气有些似曾相识,似乎……
“宫中圣旨到——凌家人出来接旨——”
公公尖细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尤为突出,声音落下的同时,整个凌府顿时嘈杂不已,个个都忙着穿戴衣裳到前厅去面见宫中使者。
李公公手中握着圣旨,坐在前厅的主位上,居高临下地等着凌家人。于是凌宇带着那盒香膏与香方来到前厅时,便看到在李公公的身边,凌家二房的人堆着笑哈着腰为他斟上茶水。
瞧见了该来之人已经到了后,李公公打了个哈欠,令众人在前厅中跪好,念起了圣旨。
“皇上有旨,品香大会将于三日后举行,请各大家族将本次品香大会的香方与香品各取一分呈上,交由宫中来者,钦此。”
听着圣旨的内容,凌宇暗中捏了把汗。得亏他紧赶慢赶着将东西研制出来了,若是再晚上片刻,只怕今年凌家又要同往年一样用原先的香膏再加上一两味花卉,滥竽充数了。
李公公瞧见了人群里的少年,笑眯着眼来到凌宇的面前,“凌大公子,杂家要的东西,可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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