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魔力使用有点过量?” 伊泽尔忍着笑,俯下身问黑猫,“还能坚持吗,艾尔?”
艾乐芙“咪”了一声。
把白马交托给伊泽尔,湖中骑士优雅地向他们告别。
“不见了!”芳妲又是一声惊呼。
伊泽尔扶着她坐上马背,然后一手攥紧两根缰绳,一手拔出砍刀在林间开路。
芳妲那颗被雾妖捉弄了一宿的心总算是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为了不让一个人开路的伊泽尔感到无聊,也为了让精神不济的小黑猫恢复些精神,更是为了坚定自己登门献唱的决心,她讲起了狄比思特殊学校与奥黛忒夫人的渊源。
“我们的学校坐落在厄利孔山脚的南狄比思平原上,那里本来是山顶的冰川冲刷出来的平地。每年春天,温暖的南风从平原上长驱直入;到了冬天,高高的厄利孔山会挡住南下的寒流。总之是一块风水宝地,单凭我们学校的财力无论如何也买不下来。”
“是奥黛忒夫人买下来送给你们的吗?”伊泽尔问。
“不,它原来就是奥黛忒夫人的产业。”
“奥黛忒夫人的名字,我曾经有所耳闻。她是一位跟陛下有着血亲的女伯爵,为了照顾自己的聋哑孩子而远离都城。没想到居然隐居在了这儿。”伊泽尔回头问芳妲,“她们现在还好么?”
女教师一时唏嘘不已。
“我们学校以前就是那个孩子的住所。后来她夭折了,奥黛忒夫人触景伤情,便搬到了现在的庄园里。自从夫人失去了自己的孩子,全狄比思的聋哑儿童便都成了她的孩子。她见不得街上有人欺负他们,更希望他们有机会学习一技之长,能够自食其力,于是牵头筹办了狄比思地区唯一一所收教聋哑学生的特殊学校。”
“每年,我们都要选派最优秀的学生去庄园实习以及度假呢。”
说到这儿,芳妲骄傲地挺起胸脯。
“我的弟弟,就是去年的优秀学生代表!”
艾乐芙热情地踩了踩她的手背。
“我们的教室、桌椅、书本,一切的开支都由奥黛忒夫人而来。作为一所公益学校,我们却无法从金钱上给予夫人任何回报。我们的学生又不会说话……”芳妲有些哽咽,“所以,其实我是带着他们的使命而来唱一首歌。”
他们就这样边走边聊,从沉沉的夜色走向泛起微光的黎明。越过榉树与橡木的重重包围,白色的庄园静静地矗立在河谷下游,初生的蔷薇从茂盛的爬山虎丛探出粉色的笑脸,一滴露水从青草叶尖滑落。
静谧像一根扼住黑猫与白马脖子的套索,让这些充满性灵的生命不约而同地保持了沉默。
伊泽尔抬起头,不时地跟芳妲说几句话,但更多地看向他们的头顶。
也许是奥黛忒夫人的灵魂现在看来非常巨大,被长长的裙摆束缚在庄园上空,模糊的面目依然难以分辨表情,她垂着头,面朝狄比思逡巡着,行动缓慢,充满了留恋。
可随着曦光渐渐亮起,那绑缚她躯体的裙摆开始变得透明。仿佛重病下的躯体已经无力约束内在的灵魂,破壳而出的灵魂仅仅是出于本能尚且流连于原地。
但这种生死之间的中间态势必不能长久。灿烂的阳光很容易混淆灵魂自身的性灵之光。当它在迷失中彻底忘记自我的那一刻,也就是她的□□跨过亡者门槛的那一步。
不过,目前看来还来得及!
女教师在天亮前赶到了环绕庄园的蔷薇墙下,没有去跟门卫和管家耗费唇舌,而是带着旅行者们转到了最靠近奥黛忒夫人卧室的墙根。
“怎能忘却过去的好时光……” 芳妲闭上眼睛,动情地唱到。
她同时想起自己小小的四口之家。它并不十分富裕,却一度十分幸福,直到弟弟被诊断出先天性聋哑。
年幼的男孩从没感受过丰富的声音,也没法调动语言来表达自己。走出家门,他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会对自己一脸嘲笑,为什么有的人却对自己露出不快的表情?
为了不给大家多添麻烦,渐渐地,男孩就不敢多出门了。
因为要多养一个人,芳妲在起夜时看过挑灯补贴家用的母亲,也更少见到自己做海员的父亲——听说他为了赚更多钱跑起了更远更危险的船。
在惨绿色的少女时代,芳妲一度怨恨过弟弟的聋哑。这个家庭的一切不幸都源自他的出生。
但是,这份怨恨往往坚持不到太阳落山。听不见也不会说话的男孩乖乖地守在门口,等着给放学的姐姐送上第一个欢迎的微笑。
芳妲忍不住抱住弟弟嚎啕大哭。
可怜的孩子没有造成任何人的不幸,明明是不幸不幸地降临到了他的身上。
“……敬过去的好时光,我亲爱的朋友,敬过去的好时光……”
透过蔷薇花墙的缝隙,芳妲看见卧室的窗户看了半扇,蕾丝纱帘轻轻掩着奥黛忒夫人的床。女伯爵的庄园历史悠久,冰凉的石质建筑浸透了时间的威严,芳妲却从来没有觉得它可怕。
离得远的时候,她还因为雾妖的诱骗而打起过退堂鼓;但现在越是靠近,她越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正渴求一般的激烈地跳动。
因为她知道,当东方的朝阳升起的时候,阳光会把庄园白色的外墙涂成淡淡的粉红,和狄比思特殊学校当年发给她的入职培训信纸一样,是希望的颜色。
“……让我们举起友爱的酒杯,敬过去的好时光。”
女教师唱到第三遍的时候,伊泽尔加入了合唱。白马静立在一旁,像一根敬神的石柱,任由清晨的露水打湿纯白的皮毛。
旅行者的歌声像忧郁的夜莺,女教师清脆的歌喉是春天的云雀。
天亮了,幸福的鸟儿们扑打着翅膀,一齐飞入明朗的晨曦中。
“你要回去了吗?”伊泽尔问芳妲。
女教师摸了摸黑猫的头:“学校白天有事。现在出发还赶得上。”
她依依不舍地收回眺望庄园的目光,转过身,对伊泽尔深深鞠了一躬。
“再次向您致敬,物语的魔法师。”
她赶在伊泽尔的否定前迅速说道:“我听说过您的事迹,也听说过一些传闻。既然这是您的意愿,我也一定会尊重。。”
伊泽尔似乎还想说什么。
这时,“吱呀”一声,庄园高耸的铁门打开了,一个穿绿白条纹外套的男仆把他们一行请进了庄园。
“昨晚就是你们在庄园外唱歌吗?”
芳妲认得说话的人。她穿着严肃的黑白两色的长裙,是奥黛忒夫人从王都带来的女管家,时常代表夫人来学校视察工作。
“是,是我。”她一把将旅行者掩在身后,磕磕绊绊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故意打扰夫人的休息,是……”
不等芳妲说完,管家劈手抓住她的胳膊,一边拽着走一边说:“夫人醒过来了,想见的就是你!”
听到这个好消息,芳妲爆出一声兴奋的哭腔。
管家不得不停下来等她整理情绪,她打量了芳妲一会儿,认出了这个憔悴却精神的年轻女人。
“你——是狄比思特殊学校的老师?”
芳妲含泪点头。
管家的目光移向她身后的伊泽尔,问道:“你们是同事?”
旅行者笑着冲管家挥挥手,开口说:“不是哦,我们是在厄利孔山偶遇的旅伴。不过昨晚我也有一起唱歌。请问我能跟着一起去问候奥黛忒夫人吗?”
“当然。”管家继续在前领路,“庄园里很久没有来过你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了。见到你,夫人一定很高兴。”
奥黛忒夫人的确病得很严重。她很消瘦,两颊深深地下凹,黯淡的皮肤贴着骨头,银灰色的头发也没有什么光泽。女仆在她腰下垫了三个垫子,支撑着半坐起来。
伊泽尔他们进去的时候,刚好听见奥黛忒夫人在向医生描述昏迷中的奇妙体验。
“……一开始我感觉身体很沉重,与此相反,灵魂、或者说意识?管它是什么,总之非常轻盈。”
“当我意识到这份‘轻盈’的感觉,它就从沉重的身体里脱出了。向上,向上,不断地向上。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只要一直向上,就能跨过闪耀的光辉之门,就能脱离人间的苦海,进入永恒的幸福之中。”
“就像泡在温泉水里,我的灵魂似乎都泡涨了,晕乎乎的、暖烘烘的。”
“我要继续上升,可是我的腿,也可能是我的裙子,好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我大概花了很多很多时间想解开这个东西。然后我听到了一阵熟悉的歌声——”
“夫人,在我的家乡,我听过一个说法。”
医生推了推长长的鸟嘴上的水晶玻璃大眼镜。
“老人们常说久病之人的灵魂会脱出他的身体。但这个过程不是一瞬间发生的。刚刚离体的灵魂会徘徊在他生前最熟悉的地方,不断不断地回想一生中最牵挂的事物。如果怎么也想不起来,灵魂就会彻底离开身体,飞向天堂。但如果想了起来,那么灵魂就会重新回到身体之中。”
“我冒昧问一问,夫人,你是想起了什么呢?”
“我想起了‘过去的好时光’。”奥黛忒夫人微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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